【虎君】归海
深夜矫情文学
无病呻吟➕夸大其词
没有去过大海的内陆人并没有常识
估计第二天就会想删掉的那种糟糕
禁上升❌
归海
一．
李元浩喜欢大海。
他喜欢海潮翻涌的声音，喜欢浪花卷着天地靠近的声音，这让他感到安心又踏实。因为只有这时候，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和世界是相融的。
李元浩很熟悉海里白花推着白花的摩挲声，那和他耳边时时刻刻响起的嘶鸣是那么的相似。
一天二十四小时对于他来说都是如此嘈杂。他时常窝在沙发里，感受着那片电鸣音在脑中起起伏伏，间歇响过尖锐的划声，能够刺破每一个平静的黑夜。
刘志豪曾经开玩笑说他耳朵是养了一片电音大海，而这句玩笑话隔着茫茫电音海，沉沉浮浮，才进到了李元浩的耳朵里。也是因为刘志豪这句无心的话，李元浩才想起从公司辞了职，一溜烟跑到了最南边的靠海城市度假。
他租的民宿位置很好，拉开窗帘就是大海。他的房间在二楼，房东阿姨就住在楼下。那是个年近五十的热心阿姨，看他刚来的时候一声不吭，还以为他是怕生，拉着他说了好一阵话。
可惜李元浩大多数时候只能关注阿姨关切的眼神和翻动的嘴皮，而嘴皮磨出的话大半被电海贪婪地吞掉。好在阿姨没有被他沉默的微笑恼到，过后还是照样热情地打着招呼。
他喜欢热心的，善良的人们，但却不够期待热情的人。李元浩只觉无力承受那么多沉重的好意，不论是什么帮助，都像是大山一样压在背上，让人寸步难行。
就像曾经，他从车祸里死里逃生，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周围的人都哭着只有他一个人是笑着的。
他笑着问他们，“你们哭什么？”
简自豪坐在他床边，想拍拍他肩膀又担心伤了什么地方，只是抹了把眼泪，撑着膝头，对他说：“没事就好。”
史森明扶着哭得喘不过气的洪浩轩，朝他勉强笑了一下，“把这事忘了，忘了就好。”
李元浩浑身动弹不了，看着那些眼泪流啊流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淌进他心里，一直压着压着，像是凝结了琥珀，把心包裹得密不透气，难以呼吸。
后来啊，他第一天耳鸣的时候，像是那晚车祸的刹车声在耳边回响了一万次。李元浩想起史森明说的让他忘了，或许脑子不想让他忘，才会用这种方式让他记住。
现在，他来到这里，拆掉了所有和人搭建关系的桥梁。他来这儿四天了，和许多人只混了个脸熟，有些人曾经互道过姓名，但都已经记得不太清。
李元浩每天离开民宿，就去找了沙滩上僻静的地方自己坐着，一日三餐之外，只等深夜才回到房间。
二．
这是来的第五天，李元浩抓了把沙，放在手里揉搓着。他望着天际边放空，微微一回头，瞥见不远处一个蓝裤子少年正望着他。
或许又是好奇的住民。
李元浩知道自己在许多人眼里像是有点毛病，他只是懒得理。今天这个一脸懵懂的傻小子，他更是懒得搭理。他挪开视线，又发了会呆，回过神才发现那个蓝裤子已经坐到了他身边。
他们并排坐着，远远看上去如同友人那般亲密，但实际上今天这是第一次见面。
李元浩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自来熟到什么地步，于是刻意无视身边这个大活人，继续神游四海。在忍受了一分钟的沉默后，他发誓，这是来到这座城后，第一次知道自己孤僻不过别人。
“请问您是？”
带着做作的微笑和温和，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。那少年微黑的脸颊侧边洒上几点绯色，圆眼里盛着柔柔的善意，听到李元浩问他，就蹲了下去，用手指在沙滩上比划着字：
“坐会”
李元浩扬扬眉毛，看回少年的眼睛。那双眼接触他的视线，弯起好看的弧度，是在笑。
“你……不会说话吗？”
“嗯”
少年没有犹豫，面色不改地回答着李元浩的问题。而提问者对自己直白的问法感到了切实的歉意，“对不起……”
听到李元浩的道歉，少年展开笑脸，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。于是李元浩稍微放下心，缓了缓，再继续和少年“交谈”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少年这次没有立刻下笔，指尖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。李元浩看他似乎有些担忧苦恼，自己先在沙滩上写下了“李元浩”三个字。
“这是我的名字，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？”
那少年一笔一笔写下“严君泽”三个字，写好后，看着李元浩似乎有些不安，抿嘴羞怯地笑着。
李元浩看着那个名字，心里闯过一阵纷乱的回忆，他似乎想起年少时午后阳光的甜味，还有夜晚微凉空气独有的气味。但这些虚幻的东西仅仅是让他胸腔漾起一股奇异的悸动，而后再无他物。
三．
今天是第七天。
那天少年主动走到他身边，于是他们成为了搭档，一起发呆的搭档。
严君泽坐在李元浩旁边，常常安静得像是睡着了。他和李元浩不同，他不光看海，他更喜欢看人。
他喜欢看过往的游客，听远远传来的嬉笑怒骂，找遗落在地上的小玩意儿。李元浩问他，那些人在说什么。严君泽就会慢慢写在沙上，有时写得长了，李元浩就跟着那行字，少年一边写他一边擦。
李元浩感叹着以前从没发现的身边趣事，还没感慨完，尖刺的鸣叫声从耳道迸发撕扯着头皮，打断了他的思路。少年似乎都没在意过他的异样，埋着头在沙滩上写写画画。李元浩揉揉耳朵，拿了张纸擦掉严君泽鼻尖的汗水。
以前李元浩只想坐在自己的专属坑位，看天看海，虽然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，但消磨时光总是多活着一日。现在严君泽有时候会到处走走，他也就跟着到处转悠。
少年总是穿着那条蓝色花裤衩，李元浩经常扯扯裤脚吐槽着俗气。少年拍开他的手，撅着嘴用脚踩出一句“要你管”。可惜这句笔画太多，总是被李元浩打乱，从来没有写完整过。
虽然总说着严君泽少年，但李元浩不知道严君泽究竟多少岁了。他们没有问过对方更详细的个人信息，似乎就是心照不宣地陪伴罢了。一到夜晚，严君泽就会向李元浩道别，然后蹦跳着跑开。第二天，在他们初次遇见的地方，谁早到了，等着另一个就是了。
这种自然而来形成的约定，虚无缥缈，却是李元浩喜欢的安全感。
没有负担和压力的关系，就算有一天割舍掉也不会有失去。
……失去也没有关系吗？
他按摩着耳朵周围，偷偷瞥着身旁严君泽侧脸，想他的家人会不会因为他每天无所事事而唠叨他，还是会因为他的生理残缺而迁就他。李元浩又想，严君泽的家人应该都很爱他，不然他的眼里怎么会有海上星光。
就在这一刻，李元浩突然有一股冲动，想要问问严君泽，他的家庭是什么样，他会喜欢吃什么，玩什么，喜欢什么颜色，又或是哪个偶像。如果可以，就像互换姓名一样，他可以先用他的回答作抵押。
可是他还没有开口，严君泽突然回过头，指了指自己面前，那上面写着：“你有秘密吗？”
“什么秘密？”
“我有一个秘密”严君泽抹去刚刚的问题，写下这一句，又不等李元浩说话，抬手抹平，写了另一句，“我要走了。”
四．
李元浩已经逃到这座城十天了。
第十天的早晨，他起了个大早，下楼的时候被房东阿姨叫住。阿姨和她的女儿站在柜台那儿朝李元浩招手招呼他，李元浩乖乖地笑着走过去。
阿姨还是像之前一样嘘寒问暖，仍旧对他的孤僻表示了担忧。李元浩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，但还是耐着心听完，末了才说：“阿姨放心，我最近和朋友一起玩的。”
这话说得阿姨愣愣的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。而李元浩冲阿姨眨眨眼，示意自己需要走了，阿姨才回过神，附和着：“和朋友一起挺好的，多和朋友一起玩才好。”
李元浩笑眯眯地点点头，快步走开，一路望着前方。
就在这第十天的傍晚，严君泽说他要走了。
严君泽的秘密不是要离开的消息，那秘密是什么，李元浩也问不出来，只能装作不在意。
其实他们从来都不是朋友。朋友是他应对阿姨的单方面说辞，可是他是最清楚的啊，他们之间没有约定，没有了解，没有关系。如果有一天严君泽离开，那么这个世界上他们曾经遇见过的痕迹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李元浩现在不想搭理严君泽了，比当初第一眼见到这个蓝裤子小屁孩时还要抵触。他扬起一脚沙把那行字糊了，想要转头就走，又自觉太矫情，耳边吵闹的杂音一瞬间糅杂在一起，爆发出高昂的尖叫。
他捂着耳朵，脚下有些虚浮，但还是制止了严君泽想要扶住他的动作。李元浩挤出一句，“你走不走，和我有什么关系？”
严君泽望着他，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。李元浩知道自己在生气，但不知道为什么生气。他大可以问下联系方式，大大方方地说做朋友，可是他说不出话。他存了私心，以为这样的日子能过上一辈子。
他能被海声包裹住，遗忘掉过去的一切，能够重新融进这个世界；有人一直在他左右，像是他的耳朵，听着那些被他遗漏的声音。
李元浩承认自己怯懦了，所以在这个时候他的怒火来得如此猛烈。他羞愧于自己莫名又纠结的愤怒，咬咬牙避开严君泽的视线，只准备着随时冲回民宿栽倒床上睡一觉。
严君泽眨巴眨巴眼，一屁股坐了回去，又拽了拽李元浩衣角，等李元浩回头才看见地上一句：
“那我不走了。”
五．
李元浩看了看日期，自己已经在这儿过了二十天假期了，也不清楚刘志豪史森明他们过得怎么样。
那次严君泽说要走，他生了气，自那之后严君泽当真没提过这句话，也真就没走。他们关系好像亲近了一些，但又似乎没有变化。要说没变化呢，可今下午他们分开时，严君泽还神神秘秘地让他晚上去老地方见面呢。
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，李元浩写完日记瘫在床上无聊地刷着手机。玩着玩着又觉得眼睛疼，他只得认命地坐起来，望着窗外的风景。
自他住进来后，那景色他日日看。按理来说，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，可他就觉得那海天交际之间仍然有一些不可捕捉，稍纵即逝的流光没有被发觉。
李元浩在来这之前，都不知道自己能够与大海一拍即合。他如此眷恋着大海，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恋人臂膀。
胡思乱想一通后，李元浩稍稍回过神，看了下时间，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。秉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，他提前溜达着去了沙滩。
到了老地方，李元浩硬生生多等了一个半小时才等到严君泽。他掏出手机，指了指上面醒目的“11：30”，想唠叨唠叨。可一看见严君泽望着他的眼神，他就生生压下了话头。
严君泽背过身去，蹲地上写写写，还注意着挡着不让李元浩瞧见。等他磨磨唧唧半天写好，自己一点点挪开才让李元浩看。
“对不起”
原来就为这扭捏半天，李元浩心情莫名很好，拽起严君泽说：“我原谅你啦！”
严君泽侧过头给他一个微笑，又三两步跑开，再转身朝李元浩挥着手，让他跟上。李元浩也不问，笑笑应下，跟了上去。
他就这样追着严君泽到了僻静之处，而严君泽一直到四周无人，才停下了脚步。
也就是这时，李元浩才发现今夜竟然是满月。银霜挂在严君泽带着笑容的脸侧，竟显得严君泽的模样有些模糊。
严君泽张嘴似乎在用口型告诉他什么，于是他努力睁大眼，想要看清。恍惚间，他似乎看得清楚了，但又似乎是脑海中有声音在告诉他严君泽说的话：
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”
他迷迷糊糊地看着严君泽进了大海，走过去弯下腰想要问问，却被一把拽住右手，直直跌入海里。
他来不及发出声音，整个人就淹没在海水之中。那些水流过他的指尖，裹着缕缕月光，映得他的身体都泛起透亮。
严君泽牵着李元浩的手，轻轻捏了捏，让李元浩睁开了眼。后者睁眼看见的是身前人的笑脸，他说：“这是我要说的秘密。”
这是李元浩第一次听见了严君泽的声音，不是清亮的少年音，带着贝壳表面的粗砺，钝钝地划过他心头。隐隐约约间，他像是等这个声音许久了。
“你的秘密是你会说话？”李元浩没法说话，只能用表情表达，好在严君泽像是看懂了。
他笑开，露出小虎牙，下颌朝自己身下一摆，“这才是。”
李元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，入目却是一条大得出奇的鱼尾。那上面覆盖着蓝色的鳞片，在水下照着月光，折射着动人的光彩。
虽然不能发出声音，但李元浩还是惊讶地捂住了嘴。那鱼尾代替了一双腿生在严君泽身上，也宣示着主人的身份。
“你没听过童话故事吗？”严君泽看着李元浩惊讶的表情，调皮地眨眨眼。他牵着李元浩在海面下漫游，穿梭在鱼群之间，一起抬头，隔着海水赏月色。
严君泽摆了摆鱼尾，“我该回去了。”李元浩拉着他没有松手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李元浩知道这个回去代表着什么，是十天前严君泽说的要走了，是他们从此就不会再见，是割舍掉没有办法找回的关系。他曾经向往毫无负担的关系，本就十分喧闹的世界里无法再多一个人，所以他逃到了这里。
他是仓皇又狼狈地逃离了过去的生活，来到这里后换了手机号也不敢和友人联络。李元浩想起了自己刚来的时候，所希冀的一切，只不过是祈求大海的庇佑，能让他有片刻融入。
他看着严君泽，那人说了话后一直垂着眼，过了良久才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重新抬头，“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？”
那人说完，微扬起下巴慢慢靠近。那两片微凉的唇落在自己嘴上时，李元浩长久以来重新感受到万籁俱静，随后是他有力急促的心跳，咚，咚，咚，落在鼓膜上。
他环抱住严君泽，用力吻了回去。李元浩闭着眼，他感觉他们在下坠，在滑向海底，感受到周身水流裹挟着他们唇齿间溢出的爱意向海面升去。
李元浩抱着严君泽坠入海底最深处，他没有忘记对严君泽说一句：
“我愿意。”
六．
“那天他晚上又出去了一次，我本来也觉得奇怪。”房东阿姨回忆着，心里堵得慌，想要抽根烟，但看面前年轻小伙的表情，又忍住了，“尸体漂了一晚才被捞起来，唉，也是很作孽的。”
阿姨不是本地人，说普通话夹揉了多地口音，听上去有些滑稽。但年轻人似乎不觉得好笑，努力缓和了些脸色，“阿姨知道他平时做些什么吗？”
“欸他就干坐在外面，叫他也不答应咯，邀他也不同意，大家都说他怪得很。”房东阿姨说着，却自顾自叹了口气，“他有天还和我说有朋友一起玩，这大家天天就看着他一个人走来走去，他又何必来骗我。”
年轻人面容微动，“他说有朋友？”
阿姨点点头，可脸上更加惆怅，“我可能是唠叨太多，他才骗我吧。其实一个人有什么不好，我又不是那些人哦，天天编排别人！”
“阿姨，谢谢您。”年轻人微叹一口气，看了看时间，“阿姨您给我说李元浩东西在哪儿，我自己去拿就好。”
“我带你去我带你去，”阿姨摆摆手，利落地站起来，带着年轻人上楼，“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小伙子？”
“阿姨，我叫史森明。”史森明微笑着回答，阿姨应了应，带着他到了二楼李元浩的房间。
史森明走进房间，阿姨也不打扰他，说了声就下楼去了。他也就有时间好好收拾收拾，看看那家伙都留下了些什么东西。
他和简自豪他们还在满世界找李元浩，以为这人只是跑出去任性了一回。刘志豪还说李元浩竟敢一个消息都不给，下次见面肯定好好坑他一顿饭。
谁也没想到接到消息就是来收遗物。
史森明站在窗前看了会风景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。他随手拿起窗边桌上的本子，翻开一页，却看见了一个许久没见的名字。
他震惊地摸过那三个字，快速翻过几页，看见上面大段大段的严君泽，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现实。
史森明合上笔记本，想着：
“他还是没有忘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