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oma的番茄

我将永为电竞少年燃起热血

【闲泽】所爱

赤花症:寄生在人体内吸取营养,然后从眼睛里开出花,治愈的方法是所爱之人的憎恨。

私设:所爱之人的爱会加速死亡,所爱之人的恨会治愈病体

提示:李承泽的身体状态对应范闲的心理

“你的生与死都是我给的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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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

    李承泽似乎病了。


    在一天清晨,李承泽醒来喉间却涌出一股腥甜,他想叫必安,张口却呛出一口鲜血。忠心的侍卫听见细微的动静,在门外询问,屋内的殿下沉默半晌,才下了命令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“请太医吧。”


    太医匆匆赶来,李承泽只是让他把脉,并未多说一句。谁都说这二皇子阴冷狠辣,又是一大早就找人来诊脉,太医生怕出了岔子,得了结果也不敢说出口,翻来覆去确诊脉象,折腾出满头冷汗。


    “太医辛苦了,这么早来为小王诊脉。”李承泽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太医,“可有结果?”


    “脉象平稳,并无异常,”太医擦擦额上细汗,硬着头皮回了话。


    “哦?没有中毒?”李承泽略微有些惊讶,但眼前这位太医似乎也并没有欺骗他。


    “下官拙见,应是没有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思索片刻,回了笑脸,让谢必安送着太医出府回宫。除了那口血,李承泽确实没有任何不适。况且这位太医与李弘成也有些交情,似乎没有理由撒谎。


    还没想出个结果,谢必安送过客后又带着线人的鸽子回了屋,他将信件取下递给李承泽,便安静地呆在一旁。


    “范闲骑马敲锣找上皇家别院了,”李承泽看着纸上的内容,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,“林珙和林婉儿都在别院呢。”


    “范闲好大的阵势,”谢必安微偏过头看着李承泽,“听闻林珙素来不喜范闲,见他这般胡闹,恐怕会更加嫌恶范闲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随手将纸条给了谢必安,让他处理掉,“范闲故意的。”
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
    “恐怕他已经查出了林珙就是指示程巨树的人。”李承泽摩挲着手边红楼的书脊,“当然,他对了。”


    “可,殿下您的身体……”


    “无事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让谢必安退下,早先因为莫名其妙的咯血有些烦闷的心绪,在此刻消失殆尽。范闲很聪明,比李承泽想象得更加厉害,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林珙身上。


    李承泽有些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,这条线至今都按着他的掌控在走,而太子到现在也一无所知。喜悦压过一切,李承泽甚至觉得若是太子给他下了毒,毒发时能拉太子下水也是不错。


    “林珙也算是唱了出好戏,给姑姑说,让他歇会吧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笑着对自己说,心里却盘算着明日该去哪里见见那位小范才子。


    等真的见到范闲时,李承泽光是扫过一眼便知道自己来对了。他喜欢和范闲说话,欣赏才气不假,更喜的是话中的那份洒脱和面上虚伪掺出的坦诚。


    范闲不愿带上谢必安,拔腿就走,李承泽也就真假掺半地告别他,并未多在意。可这范闲偏偏杀个回马枪,问二殿下不恼?


    恼?李承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,却有些发笑。那笑先是从心底丝丝的痒,然后这痒散开,顺着血脉钻到身体每个角落。


    “我更看好殿下而未太子。”范闲习惯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,和谁说话会带着点真心呢?那点真心又有多少?


    李承泽却是有自知之明,那点真心不在自己身上。


    可为什么会由衷地感觉开心?


    李承泽站起来冲着那人的背影说着,“不谈国事谈风月。”墨绿衣裳的男子快步走着,脚下生风,连挥手回应也没有。李承泽也不在意,微笑着,不动声色地以袖掩面,咳出一口血。


    那血在米色袖口上染成一朵艳花,刺得人眼疼。李承泽想,可能是病了吧。

二.


    自那天街头见过范闲,李承泽就再也没有咯血,只是身体似乎真的有了些毛病。每日醒来时莫名胸闷,有时还头疼得厉害,但每次太医瞧过都瞧不出什么所以然,索性就不管了。


    李承泽先前还想是李承乾买通了几个太医来糊弄他,但不管换谁来看病,都没有结果。李承乾再是厉害,也不可能将这么多太医都拉拢过去,李承泽也就只能让手下寻看民间神医,自己暂时将这事忘记,毕竟还有一口气在,还活着。


    所幸只是些小毛病,李承泽平时并没有受到影响。只是夜宴上,觥筹交错灯影恍惚中,范闲目光落在李承泽身上时,李承泽本想从容地回应,却被突如其来的头痛搅得只来得及瞥了一眼。


    李承乾见身旁二哥反常得皱着眉一脸不适,带着三分幸灾乐祸,佯装关切,“二哥这是怎么了?听说近日二哥找太医找得勤,这有病还是好好养着,别累坏了身子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揉揉额角,顺便掩在宽袖后面翻了个白眼,这李承乾才是有病,平日知道他话多怎么没想到这么烦人。


    “谢太子殿下关心,臣真是惶恐啊。”李承泽嘴上说着惶恐,却看也懒得看李承乾,“臣没事。只是近日风大,太子殿下多加小心,别吹风得了风寒才是。”


    说罢还要转过头冲李承乾笑笑,似乎这个习武的太子倒需要一个文人二皇子担心一样。


    李承乾闭了嘴,李承泽头疼也缓了不少,之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。他引荐范闲,从春闱到登高,进行得格外顺利,唯一的变数就是那百首诗。


    范闲一身白衣,醉酒吟诗,不论这诗从何而来,是小范诗仙或是那仙境,都让李承泽为之心颤。


    他看范闲在殿上毫无拘束地吟诗诵词,白衣飘飘,似飞鸟白鹭又如云与风。可是李承泽还看见范闲身上无形的枷锁,那些枷锁和自己的镣铐一样,只是更轻更软。看啊,原来范闲也不过是在束缚里找着自由。


    范闲揽着李承泽的肩,说西出阳关无故人;看着李承泽的眼睛,梗着粗气说着人生自是有情痴。李承泽惊叹着文采,胸口一阵绞痛,低头的瞬间,范闲便抽身离开。


    李承乾冷眼旁观着他们,看着李承泽的失态,唇边含着冷笑,却不想李承泽只是看着衣袖出神。那上面有李承泽才看得见的血渍,在暗色的布料上隐形得像从没出现过。


    但病却逐渐显形,夜宴结束后的那晚,李承泽头痛难忍,久久难眠。既然长夜漫漫,李承泽干脆坐了起来,拿笔默写着今晚范闲的诗句。


    撰写红楼,出口成诗,天下没有哪个才子敢说能与范闲比肩。李承泽写下独钓寒江雪时,放下了笔。他回忆着今晚的宴会,范闲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,却笼罩着巨大的孤独,李承泽有些恍惚,他不知到底是“才”打动了他还是范闲在人群中央带来的孤独。


    李承泽突然想起牛栏街,若是一日牛栏街真相被发现,那他和范闲就会变成敌人。虽说现在范闲也不算是同盟,但做敌人似乎有些可惜。李承泽收了笔,整理了纸稿,不想再写下去。


    如果做敌人是逃不掉的结果,那么希望那一天稍微晚一些。

 

三.

    次日李承泽醒来,颇有些无奈地拿出枕下的手帕掩住口鼻,之后让婢女将染血的手帕收了下去。


    “以往见婉儿咯血,知她辛苦,竟不知是这般麻烦的事。”李承泽更衣时对谢必安抱怨道。


    “殿下要不再找太医来瞧瞧,已经是连着两日了。”


    “不必了,太医要能看出来,早就有了结果。”婢女们替李承泽整理好服饰便退下,李承泽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几本书,“找个人将这几本书给母妃带去。”


    送书回来的婢女还带回了淑贵妃带给李承泽的礼物,一本有些残破的书。


    “母妃竟舍得送我书?”李承泽有些惊讶,拿过翻阅却发现其中大半字迹模糊,仅有几页尚能辨清。


    谢必安站在一旁见李承泽脸色有些不对,还没开口询问,李承泽抬起头让婢女退下,就把书放了下去。


    “殿下,书可有不妥?”


    “书,很有趣。”李承泽沉着脸,“里面记了一种罕见的病,名为赤花。母妃似乎觉得我的症状与这种病很相像吧。”


    “那可有治愈的法子?”


    李承泽冷哼一声,“这不知是何人的胡言乱语罢了,竟说要治此病,需要的是所爱之人的憎恨。”


    他扫过那焦黄的书封,想来淑贵妃也觉得这书荒诞,根本没想过重新誊抄或是修复。难道她当真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患上了这莫须有的病吗?李承泽脑子里只剩下荒唐二字,所爱之人,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爱人?


    “爱,这个字太可笑了。”李承泽还是将书收回了书柜,“没有所爱之人,又怎么寻憎恨来治病。母妃真是糊涂了。”


    而淑贵妃也只是送了那本书来,从那之后,就如以往不会主动对儿子说起什么,似乎完全不挂念这个孩子。


    李承泽虽不相信所谓的赤花,但终于还是发觉了自己这身子的确不能再拖了。他每日至少有一个时辰只能躺在床上忍受剧烈的头痛,渐渐的,他的左眼也时不时发烫发疼。


    但他不愿意任何人知道这件事,太医不管用,便私下找了许多民间郎中,都看不出名堂。终于是在有一天急剧加重,咳嗽不止,就连走路都有些摇晃。


    那日他摆亭送别范闲,心知这一别回来恐怕就是另一番模样了。李承泽摔了杯子,听着背后拆亭子的动静,还有些可惜终于是到这一步时,却不想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让他乱了步子,好在谢必安及时扶住他。


    只是不知名的痛楚还是蚕食着他的意志,左眼迸发的刺痛甚至让他双目有些模糊,他死命按着胸口,想吩咐谢必安回府,却还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就晕了过去。


    李承泽醒来的时候,眼前就是范闲的一张大脸。他躺在床上,小范诗仙就坐在床边瞧着他,看他醒了过来,挑了挑眉,“殿下终于醒了。”


    “必安呢?”李承泽揉了揉额角,慢慢坐起来。他没想到范闲为什么会在这里,而谢必安却不在左右。


    范闲吃着李承泽屋里的葡萄,说:“你晕在大街上,我还没走远就被谢必安抓过去给你把脉了。”


    “嗯?”


    “你这脉象我看不出什么,听谢必安说太医都瞧不出来。我本说要不我去找找我师父,结果候公公就来了,说是让谢必安去监察院找师父,我就把你带回来了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回了句“多谢”,想了想,还是多问了一句,“若非病,难道是中毒?”


    “反正我摸着像没病没毒。”范闲被强行要求来了二皇子府邸,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满,就像是在靖王世子后院刚见到李承泽那会,自己端着葡萄自顾自地吃着。


    “等我师父来了就知道了,他知道的毒比我多多了。”范闲故意把端着的葡萄挪开,让李承泽拿不着,“只要不是中毒那就没事儿,兴许是殿下最近吃得好,上火了。”


    “借小范大人吉言。”李承泽咬牙切齿地说,看着范闲拿着葡萄故意捉弄,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闷气。


    范闲似乎玩够了,刚准备把葡萄递过去,谁知道李承泽一偏头就是一口血,吓得他忙把葡萄放下老实了。


    “殿下没事吧?”范闲小心翼翼瞅着李承泽。


    李承泽把嘴一擦,抬起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,“没事,吐个血而已。”


四.

    谢必安带着费介赶到的时候,范闲刚把了一次脉,仍是一无所获。费介把范闲赶到一边,开始亲自操刀。谢必安本想看着费介,看他是不是老实地治病,谁知李承泽开口就让谢必安带着范闲出去。


    范闲在门外站着也不安分,东看西看,绕了一会回来又开始扒拉谢必安的佩剑,得了谢必安的冷脸还是积极地搭话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“这二殿下心真狠,就让我们站着,站着多累啊!我也想进去坐坐。”范闲说着就要进屋,谢必安懒得和他废话,只是尽职尽责拦着范闲。


    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,费介才出来。他拉着脸,冲谢必安说:“药方我给二殿下了,这我就不多呆了,你进去伺候着吧。”


    谢必安也不多问,行过礼就进了屋。费介拽着范闲就往外走,等出了府范闲才问:“师父,老二是中了什么毒啊?”


    “没有中毒,”费介面色有些凝重,“说是生病,我实在是没找到病因,只能开了些调养的方子。”


    “你给老二说了吗?”


    “肯定说了啊,”费介斜瞥了眼范闲,“这哪能骗啊?”


    这边师徒二人倒是潇洒走了,李承泽躺在床上只觉得有些可笑。到了这个地步了,突然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病,找不到病因找不到办法治,难道最后是落得这个下场吗?


    李承泽憋着股闷火,虽然现在身上不疼,但内体的虚弱还是太过明显。如果光是费介一人,李承泽可能还会怀疑,但范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。


    他实在是想不出个答案,正在跟自己较劲时,大开的窗户边突然出现了个人影。


    “殿下这是在恼谁呢?”范闲朗声说着,他进来之前可是给那侍卫说了自己是来送药的。范某人,即使走窗也光明磊落!


    “你怎么进来了?必安呢?”


    “殿下怎么老是提谢必安,我可是给殿下送药的。”范闲走近李承泽,从袖中掏出一堆小瓶。


    “药,费老已经开了。”李承泽正火着,范闲一来只觉得浑身更不舒畅,“劳烦小范大人白跑一趟了。”


    “我听师父说殿下需要养养身体,这些都是我做的调理身体的药,和师父的药还是有些不同。”
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


    范闲做了个礼,正要走,忽地转身,冲李承泽挑眉笑着:“我去瞧瞧北齐有没有神医,到时给你带来。”说罢一个潇洒的跳窗就离开了。


    李承泽有些想笑,这范闲突然的示好让他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,或许是泛滥的同情心正好用到了自己身上。


   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?


    到了晚上,疼痛卷土重来,李承泽的左眼发着滚烫的热度,仿佛要烧成灰烬一般。他捂着眼,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下生长。


    李承泽喝止门外的谢必安,跌跌撞撞走到镜前,强忍着不适挪开遮住眼睛的手,那镜子里有一朵花。


    谢必安在门外听着屋里刺耳的破裂声,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。屋内李承泽散着头发,站在书架前,手里疯狂翻动淑贵妃送来的那本书,终于在一页停住。


    李承泽看着那一页,沉默良久,转过身看向谢必安时,面上布满的是难以置信的讶异。


    在李承泽的左眼,似乎有谁用了一只血色的画笔,在那小块皮肤的画纸上勾勒了一朵绽放的玫瑰。而打开的书页上,相同的图案就躺在泛黄的纸上。


    “竟是真的。”

 

五.

    为了避人耳目,李承泽找来纱布将左眼蒙了起来,问起只说是患了眼疾。即使是李承泽,面对这和赤花一模一样的症状,也难以真正相信这从未听闻过的病是真的。


    但是这病确确实实在掏空李承泽,谢必安只是侍卫本不该多嘴,只是见着殿下每况日下的身体,实在是看不下去,“殿下,书里可有其他治愈的方法?这样下去恐怕……”


    李承泽咬牙,“若有其他法子,你认为我不会去做?”


    所爱之人的憎恨,这东西说来好听,他李承泽从不不缺别人的恨,只是所谓的爱人太过虚悬。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所爱之人究竟是谁,将遇见过的女子通通想过也寻不到一点爱意。


    连爱人都寻不到又何谈恨意,李承泽只觉心凉,他这一生躲了无数明枪暗箭,在棋局上苦苦经营只为求着一线生机,最后没想到是输在了这种地方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他没死在凉薄父亲手下,没输给李承乾,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在自己手上。


    谢必安出发去北齐的时候,李承泽每日下床的时候都变得很少,只是隐瞒得好,二皇子的门客都对此事毫不知情,在朝堂上与太子的争势依旧凶狠。


    算着日子在谢必安见着范闲那天,李承泽只能躺在榻上,双腿已经没有力气让他能自如走动了。就算是虚弱到这种地步,李承泽的脉搏却还是与常人无异,当真这病就像它的解药一样,虚无缥缈。


    夜里李承泽坐在床榻上,透过窗门看着半隅天空,想来谢必安已经把信和礼物交到范闲手上了。范思辙和费介虽然无法下手,但仅有一个滕梓荆的儿子就足够了,弟弟和师父不过是加一点调味品罢了。


    今夜范闲就会死在回南庆的路上,若是他有命回来,再找机会杀了便是,就算杀不掉,看范闲性子也不会投靠李承乾。


    李承泽有些乏力,就连思考都显得费劲。他原是想不管这病能折腾到什么时候,只要他李承泽还活着,就不可能便宜了李承乾,只是现在看来这病的尽头也不远了。


    月色正浓,夜风吹进屋里,拂过李承泽脸庞,让他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不少。一瞬间,仿佛有一只手掐住李承泽脖子,夺走他的呼吸,看他挣扎着窒息,与此同时身体里像刮起一阵风,卷过每一寸血肉,舔舐着里面每一道伤口。


    窒息感褪去的瞬间,李承泽隐隐感觉到了变化,他急忙冲下床,站在镜子前,有些颤抖地拆开纱布,脸上洁净如瓷,没有日渐加深的玫瑰花印,没有,什么也没有。


    扔掉攥在手里的纱布,李承泽几乎有些失控,他找出那本书,翻到那页看了上百遍的解释——治愈仅需所爱之人的憎恨。


    只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,李承泽突然想通了一切,今夜他得到的恨只会来自那个人,那个会在今晚知道一切并受到从庆国送去的礼物的,范闲。


    怎么会是,他?


    李承泽捧着书,无意识地在屋里踱步,赤脚踩在玉砖上却麻木得没有了知觉。等他再次清醒,快步冲到书架面前翻找着什么,不知是大病初愈还是夜风吹来的凉意,李承泽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着。终于,他找到了。


    那是他亲手默写出的小范诗仙宴会上的诗句,那句“人生自是有情痴”停在李承泽眼前。李承泽直直地盯着那句诗,久到左眼又有些轻微的刺痛才移开视线。


    原来,原来……


    李承泽揉碎一片月色,不动声色地就着烛火将这沓诗篇烧了个干净,看着“风与月”在眼下化为灰烬,喃喃说着:


    “荒谬……”

 

六.

    次日,李承泽起了个大早,带着侍卫出门清街弄了好大阵仗,那些个听闻二皇子得了怪病即将暴毙的门下客,都松了口气。李承泽拿着包子,甚至有些感叹,这种日子似乎很久没有体会过了。


    那个病,李承泽咬下一口包子,想来范闲该是恨极了他,才让他这么快就痊愈。


    李承泽从没想过所谓的爱情,这个世界上最为廉价的便是情感,他是懂得的。不过若是范闲,似乎也算是不错。想到这里,李承泽都有些想夸自己眼光不错,况且这范闲估计已经死了,爱的是个死人倒也别致。


    但李承泽并没有高兴太久,范闲活着回来不说,那病的后遗症也显了出来,李承泽的身子终究是大不如前。

    

    “二殿下瞧着气色不错,之前那病找着法子了?”范闲自北齐回来,就惯爱用这样做作的圆滑腔调说话,可他说话间,确实含着一股阴森,想来也懒得掩饰情绪。


    李承泽冲范闲回了一笑,他自个明白近日因为后遗症越发厉害,自己脸色好不到哪里去,这范闲不过就是想找茬。


    “多谢小范大人关心,想来是本王命不该绝吧。”李承泽说完微扬着头,不想再多搭理范闲,谁知那人却偏要挡他去路。


    “那病是你装的?”


    “不过是患了眼疾,范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
    范闲看李承泽揣着明白装糊涂,有些烦躁,“那些事情,当真都是你做的?”


    “小范大人觉得是,那便是了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,看着范闲,这幅姿态从初见时便没变过。范闲只觉牙痒,“殿下,我只问一句,为什么动我?”
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李承泽单闭着左眼,微微偏过头,右眼视线似有似无地扫过范闲,“小范大人不清楚吗?”


    范闲反笑开,“清楚。”说完他倒是先走了。


    李承泽望了望他的背影,没多说什么,只叫着谢必安快些回府。


    赤花病,本就吊诡,谁知道好也不能好个彻底。李承泽坐在马车上捂着胸口,心里翻涌着无力的愤恨,这幅半吊子的身体,倒不如当初死了来得痛快。


    而后些日子,坊间都说那二皇子是被小范大人打压惨了,连出行都少了许多。而流言主角李承泽只是在自家院亭里,端着黑黝黝的一碗补药,听谢必安汇报着这干琐事。


    范闲做事果然做的很漂亮,他想让李承泽付出代价,就能挑着李承泽的筋骨下手。不愧是赤花的解药,恨得果然深。


    李承泽就着葡萄,慢慢喝下补药,范闲能做到这般地步,那位陛下到底纵容了多少?是为了范闲,还是李承乾?


    但他深居简出确实是小范大人的手笔,李承泽甚至觉得当初婉儿处境也不过如此,连吹风都要小心着。想到这里,都有些可惜当初让范闲知道得太迟,拖得太久落下这样的病根。


    “殿下回屋吧,风大了。”谢必安让下人端走药碗,看着李承泽惨败的面色,有些忧心地说。


    谢必安每次看着李承泽,眼里满是欲言又止。李承泽不是看不到,他知道谢必安想问什么,不过是想让他再看书里的记载,寻寻根治的办法。


    这样的事,能做到早就做了,何至于今日。

    

    李承泽穿上鞋,晃晃悠悠地走回屋里,想着明天去了宫里,要配合着唱出什么戏。

 

七.

    “我许你一世长安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李承泽盯着范闲的眼睛,想找找这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。可是范闲一向会装,就连现在也是露着虚假的坦诚,嘁,不管过了多久,范闲还是和当初诗会上的澹州小子一样,狂得很。


    范闲似乎是真心等着李承泽的回答,好像是李承泽一答应就能忘记之前的恩怨,把他罩在自己羽翼下。


    而二殿下只是慢悠悠清了清嗓,范闲还等着他的回答,他却突然脸色大变,掩面转身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。范闲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承泽,而李承泽咳完却久久不愿回头。


    范闲正要出口询问,李承泽却猛地回头,嘴角带着血渍,双目赤红,他瞪着范闲,带着诧异和难以置信,“你……?”


    他只说了这一个字,狠狠甩开范闲的手,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。范闲留在原地,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
    李承泽出了宫,谢必安刚见着他的样子吓坏了。李承泽甫一坐上马车,谢必安就赶着车马抓紧时间回到府上。


    马车里李承泽手指轻微颤抖着摸上左眼,指腹触到带着热意的凸起立马缩了回去。


    赤花,卷土重来。


    就在方才,就在范闲碰到他的那一刹那,李承泽才终于明白了,这不是落下的病根,只是范闲的恨还不够。


    太可笑了,李承泽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谢必安给他缠上纱布,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。如果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,他真的想笑这命运的无常。


    他现在竟然把这条命攥在范闲手里,生死全凭那人的心情。想想他说的那话,许一世平安?难道在范闲看来,李承泽是会摇着尾巴求着他给一条生路的人吗?


    偏偏是现在,现在他不能走错一步,可自己的命又被范闲把着,竟会有这般滑稽的事!


    李承泽收紧拳头,嘴边啜着无意识的冷笑,范闲当真是个善人,就算是恨他也留了一步。他拼命想着,若是现在范闲死了,这半吊着一口气还有什么用?想到最后却绕回了原点,发觉自己真是杞人忧天。


    他当真是糊涂了,怎会相信范闲是善人,光是滕梓荆的死,范闲就能记恨一辈子。李承泽忽的安心了下来,再抬头,却见大善人范闲正站在院子里一脸阴沉地看着他。


    “范闲?”李承泽让谢必安留在原地,自己倒是一身轻地走到范闲面前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

    范闲视线状似无意扫过李承泽左眼的纱布,“今日给殿下说的话,殿下考虑了吗?”


    “范闲,你这是,同情?”李承泽右眼微眯,看着范闲,连假装的笑意也懒得带,“还是施舍?”


    “太子不放弃李云睿有他的理由,你的理由呢?二殿下?”


    李承泽带起微笑,“我自然有我的缘由。只不过,范闲……”他停了停,看范闲也缓了神情,挂着副吊儿郎当的面孔,“我这一世平安,滕梓荆愿意吗?”

    

    二皇子慢慢地走近范闲,“他是朋友,不是侍卫,对吗?”范闲收敛了嬉笑,只是发狠地盯着李承泽,而李承泽却像是没有察觉到,看着范闲的眼睛,继续说着:


    “小范大人宅心仁厚,留我一条性命,小王必定去滕家亲自谢罪。”李承泽温柔地笑着,像是在说着家常,“我会好好地向滕梓荆的妻儿道歉,告诉他们滕梓荆的好友——鼎鼎有名的小范大人,是多么仁慈地给了我机会。”


    李承泽轻轻拍了拍范闲的肩膀,动作带着些刻意的亲近,等了会也没等到范闲的回答,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,“既然大人……”


    范闲不带留情地掐住他的脖子,推他抵上背后的墙边,“为什么?”范闲收紧手指,刻意无视李承泽脸上强忍的痛苦,“为什么一定要争?”


    李承泽双手环住范闲掐着自己脖子的手,强压着窒息的不适,挤着笑容,“想争……便争了。”


    范闲恨他这副无所谓的样子,咬着牙,“你说是有人逼你…”


    原本被下了命令不得行动的谢必安,见范闲似乎真动了杀心忍不住想要拔刀,范闲注意动静,冷笑一声,松了手却立马掐住李承泽下巴,“但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?”


    “我在给你回头的机会,”范闲放开李承泽,冷眼看着那殿下靠在墙上有些狼狈地咳嗽,“不会有下一次。”


    “那我,咳咳,是不是,”李承泽喘过气,撑着笑容,“还得感谢小范大人?”


    “李云睿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!”范闲当真是弄不明白,“你就这般死心塌地。”


    “范闲,”李承泽环抱胳膊,整理好仪态,除了脖子上的掐痕,看上去似乎无事发生,“你说的机会,是什么机会?”


    李承泽拖着惯常的慵懒长腔,“是苟且偷生的机会,还是屈膝讨饶的机会?”他看着范闲脸上微微错愕的神情,也忍不住露出冷意,“你又有什么资格给我机会!”


    “活下去的机会!”范闲气极反笑,“殿下不远万里送信给我的时候,说得好好的,所求皆为求生,怎的现在反而开始寻死。”


    “我要活,便是战到最后活。”李承泽泛着冷笑,“范闲,你都知道为何装傻?”


    “为何要争?”范闲微微摇头,有些叹息,“我知你过去万般无奈不易,可既有回头路……”


    “收起你的怜悯和慈悲!”李承泽有些气结,“你为何百般针对我又来许什么可笑的诺?若你真是知我,那为何处处打压?”


    李承泽有些失控,在院里来回踱步,“李云睿帮我,我为何要离开!范闲,你有什么立场给我机会,是陛下给的,还是陈萍萍?若非你那般伤我势力,我又怎会沦落到由你来决定我的生死?!”


    “我是能决定你的生死,”范闲拽住李承泽的手腕,“你现在除了我给你的路,你还有什么能力来搅和棋局?”


    “你给的路?”李承泽反问,看范闲默认,忍不住大笑出声,“滕梓荆可知你对他的仇人这般仁慈,不是朋友吗,范闲?”


    似乎觉得不够,李承泽还继续说着,“也对,不过是个侍卫而已。范闲,你不过还是妥协了罢了!”


    范闲动了真怒,狠狠甩开李承泽的手,看着李承泽故作的狂笑,只留下一句,便走了。
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

八.


    范闲走远了,李承泽才安静了下来,却有些脱力,幸得有谢必安及时搀住。谢必安看着殿下,忿忿不平地说:“方才就应让属下杀了范闲,您何必忍让!”


    李承泽嘴角扬着笑,脸上做着开心的表情,却苦涩无比,“要是能杀,何必等到今天。”


    范闲啊,为何你可以和李承泽交好,却不想沾上二皇子分毫…


    待回了屋,李承泽让谢必安退下,独自对着镜子解开纱布,镜子里面那人面上光洁白皙,没有一丝瑕疵。李承泽轻轻摸过右眼,想来这花应该不会出现了。


    他慢慢走到书桌前,那本淑贵妃送来的书现在一直摆放在桌上,以防这病症突然出现,现在看来应该是用不上了。


    摩挲着粗糙的书页,李承泽有些无奈,这上面其他地方都残破不清,唯独这赤花还尚可辨识,只是……为何不再详尽些……


    若是早些知道这病怎么发作,或许就不会拖到今天才解决,李承泽抿抿嘴,若有若无地叹口气,准备让下人端个火盆进来直接烧了整本书,想了想,又撕下一页揣进怀里。


    这张不知什么朝代流传的书纸一直躺在李承泽怀里,直到最后一天。


    最后那天到来的时候,本以为会有些许不同,但不过是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一样。简单的蓝天白云,甚至还有微暖的阳光做着点缀。


    李承泽微微扬起脸,清风吹过葡萄藤,掠过脸庞带着细不可闻的清香。光斜洒在他脸上,带着平静的美好,乍看似乎他只是在院里享受着悠闲的静谧。


    范闲进来的才打破幻觉般的安静,他面上不带情绪,只是走到李承泽身旁,看着蜷在凳椅上的李承泽,等着二皇子开口。


    李承泽肤色白,往日见着就有些病弱感,今日更是毫无血色。范闲不知他到现在心里还在想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


    李承泽开口说着什么,范闲却有些晃神,他环顾着四周,看着府邸潦败的景儿,想起了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。


    那时这院子被照料得很好,范闲给李承泽留了乱七八糟的补药,离开的时候,闻着院里的花香,心情极好,顺手摘了一朵捏在手上。


    范闲翻出围墙时才看见费介在外面正等着他,被师父发现偷跑回来着实有些窘迫,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费介只是瞧着他,问何时入了二皇子麾下。


    得了否认,费介只是皱眉,又问既然不想卷进二皇子和太子的争斗,为什么溜回来送药。


    范闲挠挠头,说着医者仁心,他也算是半个医生,这生病与夺嫡的事也没关系,反正那些药也就是做着玩的,顺手就送了。


    没想到,现在这里变成了这样。


    范闲心里还是有些感慨,再看着李承泽苍白的脸色终究有些酸涩。他本应该打断李承泽的话,告诉他庆帝的口谕,告诉他那条活路还在,告诉他一世平安还作数,可是李承泽只是慢慢讲着,似乎看着范闲又似乎没看着任何人。


    李承泽争到现在,终于是能松一口气。他见到范闲时,只觉得有些悲凉,不知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,他想起自己心底半点私心,想问范闲一句,却是压不住那杯毒,张口吐出的只剩黑血。


    直到浑身脱力,栽倒的时候被范闲接住时,李承泽强行半睁着眼睛,问:


    “现在,你,是怎么……”


    他的手停在范闲左胸口前,顿了片刻,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。


    李承泽饮下毒酒时,有些后悔,这毒真烈,喝着着实难受。等毒酒入了腹,他等待府上来人的时候,又觉得这酒也不错,内里像被火灼烧,整个身子被揪成一团的感觉有些令人怀念。


    等来范闲的时候,他浑身已经没了感觉,凭着最后一口气说了话就没了之后,最后想起的私心也停止在了中途。


    范闲抱着李承泽倒下的尸体,有些无措。他接住李承泽垂下的那只手,麻木地把着脉,摸不到任何动静。范闲知道他心狠,曾恨过他的狠绝,但不知道这人竟然到退无可退时,宁愿毁灭。


    只是最后李承泽想问什么?范闲抿着嘴,毫无头绪,余光瞥见李承泽身上露出半角黄纸,抽出一看,上面却是看不懂的话:


    “治愈法子:

  1. 得到所爱之人的憎恨;

  2. 放下对所爱之人的爱情。”

 

    而李承泽只是安静地躺在范闲怀里,左眼盛开着一朵艳红的玫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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