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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将永为电竞少年燃起热血

【14:00 武侠】说书人和流浪者 上

  • 祝严先生24岁生日快乐!

  • 本文合计4w5,希望各位食用开心!

  • 由于太长被迫分了上下发送(bei shang)

  • 禁上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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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

    人们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。

    

    李元浩今年十六终于是得了父亲松口,从家里跑了出来,左佩刀右佩剑,手里拎个小小行囊,意气风发地跑到了江南。

    

    原是听闻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门派明月教就在江南,他兴冲冲地跑到南边,却没想好找到那个门派做些什么。要入门做弟子?他也是不愿,但不亲眼瞧瞧似乎也不算是开始闯荡江湖。

    

    那江湖是个什么地方?

    

    李元浩不太清楚,但也自小便向往,村子小但总有从外面回来的少年郎,他们讲着江湖的趣闻和惊浪,引得李元浩目瞪口呆。他从村东二狗那儿跑到西边大娘屋,只为多听些那外面的故事,那外面啊,有“一枪斩百人”刘大侠,有“银色蛟龙”徐娇娇,还有“雪中仙”济世悬壶……

    

    但父亲总说外边凶险让他断了心去种地,他天天听着别人的传奇,怎么可能乖乖去做个本分的农家少年。于是这小子硬是找到了村里会些三脚猫功夫的剃头匠拜了师。

    

    等着李父发现,李元浩已经拿着树枝丫比划自创的刀法。瞧着他确实有几分天赋,李父也不想硬留他,默许了他胡闹,还答应了放他出去看看天下。


    李元浩就这样从北方跑到江南,一路上也见了些人人事事,路见不平的事也做了几回,倒是把那套粗糙的刀法给磨砺得精细了不少。现在他翻过面前这座山就正式进了江南,只是不知明月教在江南何处,进了江南还得一番细找,正是适合他这个闲人的活。


    不知谁在山脚立了个碑,算是这山有了个名,叫未名山。李元浩抬起头望了望,估摸了下时辰,盘算着上了山顶歇一晚正好,于是去山顶的路上走得悠哉。


    未名山上热闹得紧,花草树木长得随意,各类花又借着春意挥出艳美色泽和芬芳。李元浩慢慢走着,东瞧西看,不知兴起何处,只觉灵光乍现,多日所思剑法忽有所得,拔剑而动,却不小心削去旁边桃树一节桃枝。


    他瞥见那桃枝落地,心中激昂猛地褪去,对着沾了碎泥的枝上桃花涌了几分真挚的歉意,毕竟这花不该沾了打打杀杀的气又落了土。他收了剑,又继续朝着山顶悠哉走去。


    未名山那边是江南最繁华的城—欣州,欣州因美酒、美景、美人而负盛名,却从未听说这未名山有何特别。李元浩到了山顶,看着眼前有些不解为何世人只说“天下侠士醉卧欣州夜”,不提未名山半句。


    夕食时分的光带了分暖意,他望去是一片春华,不知名的柔花接连相缀,铺开满地的春情,又在花丛中独独立了棵树,多了几分挺立。


    树上点有朵朵白色小花,存于彩色绚烂中非但没被压住势头,反显出些独特的清新可爱。如此一番美景竟没能被世人传说,李元浩有些讶异又感到了几分可惜。


    他走去把行囊挂在树上,背靠着树干坐下,看着眼前烟雾缭绕,前方似是很远很远,不知道这人人都应走一遭的江南究竟是怎样的盛景,才能担起这个声名。


    想着这些无用的,他又想起方才断了的剑法。这些日子,他自己创的那套刀法确实有些小用,也不觉得有比什么名门大家差许多。但是呢,李某人心有点贪,刀法虽只是精进了些许,却又记着剑法飘逸。江湖上行走剑客多有清高潇洒的风姿,李元浩见了喜欢,自己就不停琢磨着搞个独门剑法出来。虽说这天下,比剑论武的大家已有许多,但那都是别人的,他怎甘于与旁人相似。


    他站在树下,手中剑身翻转,脚下挪步轻巧,一招一式在他脑子逐渐变得清晰。李元浩几乎快要忘记周遭的一切,但见剑尖落了点点白花,随后一枝桃花绕剑而上,一点巧力拨走三分力气。


    李元浩顺着桃花瞧去,一路掠过纤长细净的手指和微微上翘的嘴角,最后撞进半含笑意的眼里。


    来人一身白衣,肩上落着几片纯白的花瓣,手拿桃花枝,脚边是缤纷野花,他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从何而来,仅仅站在此处,带着浅浅笑容,和弯弯眉眼。


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并不言语,但手上动作没有停顿,一剑一花枝你来我往,看似缠绵,暗里互不相让。李元浩将已完成的几招剑法通通用了出来,白衣男子也从容地一一化解,似有似无的些微动作还让李元浩顿悟招法的缺陷,随即兴致越发高涨。
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李元浩还在兴头上,白衣男子一个错身,桃花枝轻轻敲在李元浩肩上,算是结束这场指教。


    李元浩扑了满面桃花香,嗅到江南湿润的泥土清香,收剑,抱拳感谢了几句,心里却念叨断枝上几朵桃花怎会这般醉人香。


    白衣男子回了礼,思索片刻,问:


    “不知少侠出自哪家?”


    李元浩想这人大概是没见过自己用的招式,但明明方才漏洞百出的剑招这人也提点了那么多,怎么会以为他是从哪个门派学了出来的?虽说是心里觉得奇怪,但他嘴上还是说着:


    “小门小派,不足挂齿。”


    本打算如果这白衣男继续追问,自己就要亮亮未来李氏一派掌门的身份了,谁知道这白衣男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。李元浩有些无聊地撇撇嘴,白衣男却又开了口,“师门不论大小,少侠应当常怀感激之心。”

    

    这人怎么在这儿跟我讲道理呢?李元浩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人,怎么挺帅一小伙一股老爷子味?但想了想这人也没恶意,他也就敷衍了两句。


    不知觉间已是傍晚,白衣男子望了望天色,笑着,“不早了,在下有些急事,先走一步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偏过头,咧嘴笑嘻嘻地应了声,看着男子背影越来越远,收了笑容小声嘟囔,“你走你的关我啥事?奇怪得很……”


    说着,他取下行囊,找出里面的干粮,却发现那枝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手上。


    粉白的花瓣上沾着零星一点泥土,李元浩猛然想起自己上山路上削掉的那截花枝,想是那人当时就在自己身后不远。那人还是不错,没多问什么还陪自己练了好一会剑,也是个好人,想到刚才说别人奇怪,他还有了那么一点不好意思。


    吃着干粮,顺便瞧了瞧舆图,上面画着过了未名山的欣州。欣州城很大,这里有天下闻名的青楼艳歌地,有令人痴醉的花灯桥还有传说中朦胧烟雨下的美人。


    李元浩吃完饼,又扒拉出酒瓶和两个小杯,砸吧一口,想起江南美人,盘算自己出来这么久能不能撞上个桃花运,听说风流侠士都会背上一个两个桃花债呢!正畅想未来,满肚子话想说,他又瞥见多出来的小酒杯,有些叹息,早知道方才就留那人喝一杯了。


    正好此刻月色浓,李元浩为自己斟满酒杯,饮酒赏月,想起那白衣男子,江湖偌大,不知是否有再会,只是可惜这酒与月色都让他一人独享了。

 

二. 

    李元浩风尘仆仆进了城,随意找了家客栈登记入住,简单收拾了会自己又在床上躺了半晌,才想起磨磨蹭蹭起来下楼去吃点东西。


    楼下店小二不知带新来的哪位客人去了房间,他寻思反正时间一大把,不如吃点好的慰劳一下自己。他出门随便找了个路边大婶问了问附近的酒楼,哼着小曲就朝大婶指的方向去了。


    李元浩进了酒楼,里面客人不少,他找了个最近的空桌坐下,小二也是热情,不一会就把点菜送了过来。


    他旁边那桌人倒是热闹,看衣着像是几个公子哥出来找乐子,几个人不知说着什么,时不时发出略显吵闹的杂乱笑声。


    他们叫小二过去,不知说些什么,其中一人似乎是醉了,举着杯泼了小二一身酒,旁的人见小二失措的模样笑嘻嘻地拍了拍醉鬼的肩膀。小二拿抹布擦了擦桌上的酒渍,弯腰赔笑,得了客人允许,才退到了别处。


    李元浩有点无语,不知道为什么一出门就遇到一帮纨绔子弟,真是倒霉。好在大厅一角有个说书先生正讲得精彩,他转过去不看那几个人,吃着酒听说书人讲故事。


    “……三山门人降的降死的死,只剩掌门郑一夜突破重围侥幸脱身。但白清月连追三日,一直杀到千雪山顶,把郑一夜逼到了绝路!


    三山门派的掌法纵横江湖多年,尤其是郑一夜的掌法,更是炉火纯青!他与白清月于千雪山顶大战一天一夜,你来我往,互不相让。


    原本白清月一直是这郑一夜的手下败将,谁知那日白清月使了一套闻所未闻的剑法,逼得郑一夜耗尽内力,节节败退,最后跌入悬崖死无全尸。


    经此一战,白清月一夜之间从无名小卒变为天下第一剑客,他自创的月影剑法更是无人匹敌,称霸江湖!于是他定于江南,创明月教派,收尽四海少年才俊,如今也有天下第一门派美誉。


    要说起这三山门派的灭亡,就不得不提起多年前的青叶山庄……”


    “哪里来的讨饭的!”


    李元浩正是听得入神,一声咒骂像炸雷一样惊了他一耳朵。隔壁桌的醉鬼摇摇晃晃站起来,指着面前的人不停地骂。


    那是一个流浪汉,他衣衫褴褛,脏乱长发黏糊糊地绞在一起,脸被头发和秽物遮住,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,里面盛着绝望和哀求。


    他断了的一条腿在地上拖着,手里捧着的破碗,那已经是他全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了。

不知他何时进了门,畏畏缩缩地靠近那桌少爷,似乎是想讨些食物,不想还没开口就被一脚踹翻。


    醉鬼骂他脏眼,带着满脸嫌恶地拍拍自己的鞋。那旁边坐着的那个白面书生,看了流浪汉一眼转过头一副作呕的神情,而另两个人高声叫着小二,大骂门口的店员什么东西都放进来,坏了他们今日兴致。


    “哎哟!快出去快出去,这什么地方就进?晦气!真是晦气!”


    小二跑来,整个脸拧成一团,想推流浪汉出去,又恶心得不想下手,催促着老汉赶紧出去。流浪汉埋着头挣扎着想起来,可方才那醉鬼踹的一脚用了十足的力,他试了几次都没法站起来。


    小二看他倒在大门前,气得要死,只觉这讨饭的是故意在这生事,把其他几个跑堂的一起叫过来,准备把这叫花子扔出去。


    流浪汉似乎有旧伤在身,被跑堂的强行拖拽疼得大叫,醉鬼听了心烦,叫小二他们散开。


    “滚开,让我好好教训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!”


    “客官别动怒,我们马上赶他出去,马上马上。”


    “滚开!你又算什么东西?”


    醉鬼呸了小二一脸,一把推开面前的跑堂,随手捏了只碗要砸流浪汉个脑袋开花。


    “啪!”


    碗还没有砸到流浪汉身上,反倒是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酒杯在醉鬼脑袋上炸开。醉鬼两眼发蒙,一脸茫然地摸摸脑袋,他的同伴却比他还先跳脚,叫骂着砸酒杯的人滚出来。


    “就在你面前呢,还看不见?”


    李元浩搭着剑,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桌公子哥,“长对眼睛干嘛呢?我人都在这儿了,还瞎看呢?”


    “你谁啊?”


    好家伙,到底喝了多少啊?李元浩有些恶心地捂住鼻子,“太臭了,你能不能别说话啊!”


    “你他娘地说谁呢?”


    醉鬼虽然脑子不太清醒,但还是听懂了这人在骂自己,说着就要动手。但谁知面前这人像泥鳅一样,滑溜得很,他打了几拳都没打中人。


    李元浩笑嘻嘻地看着醉鬼一拳一拳打空气,醉鬼朋友倒是仗义,一拥而上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。


    可是这几个弱不禁风的杨柳少爷有什么用?李元浩剑都没拔出来,揣着手轻巧地躲过这几人的拳头,光是绕了几圈就把他们绕晕了头。


    “让你们两只手如何?”李元浩举起手,握了握手指,还冲那几个人眨巴眼睛,若是在他处遇见,定以为是天真的少年郎在问好,可放在当下却是赤裸裸的轻蔑。


    被挑衅的人叫喊着冲了上去,又在眨眼间倒回了原地。李元浩转了转右脚脚踝,看着地上的几个人,颇为惋惜的说:“可惜了,脏了我的鞋。”


    他走到醉鬼身边,这人倒在地上像牲口一样哼哼唧唧,听得李元浩心烦。他踩上醉鬼的脸,笑盈盈地问:“方才是你说脏了眼,那我替你把眼珠抠下来如何?”


    “不要,不要……”那人在李元浩脚下含含糊糊地求饶,但他似乎没听见,拔出腰后别着的匕首,把刀尖抵在醉鬼眼皮上,听刀下的人哭嚎,有些恶意地将刀尖在那皮上轻轻划动。


    “还请少侠手下留情。”一人突然从围观人群中走出,他一身淡蓝长衣,手握一把乌木扇,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,这不是昨日未名山顶的白衣男吗?


    男子走近,扶起在一旁发抖的流浪汉,瞥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几个男子,又将视线转回李元浩身上,“店家毕竟还要做生意,大白天在门口见了血不太好。”


    一侧的店小见状连忙点头,“是啊是啊,少侠好心肠,且饶了这一回吧!”


    李元浩冷着脸,只觉得这人现在跑出来放狗屁做好人,瞧了心更烦,现在连整人的心情也没了,冷哼一声收了刀,也不再看那男子。


    那男子像是没看出李元浩的不爽,还叫他去帮扶着流浪老汉。李元浩只觉这人麻烦,但还是走到男子身边接过手。


    男子自己来到醉鬼身边,醉鬼张嘴胡乱说些感谢话,男子也不应答,单手拎起醉鬼走到大门口,另只手握着折扇,瞧着是轻轻在醉汉右腿上敲了一下,却听那醉汉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,右腿就软绵绵地拖在了地上。


    不管醉汉哭得有多惨,男子都面不改色,顺手把醉鬼扔了出去,回过身对那几个醉汉的同伴说,“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朋友的腿,他一个人走不了,请你们送他回家吧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看那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带着断腿朋友跑了,看眼前这个男人也顺眼起来了。男子回过头见李元浩直愣愣盯着自己看,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人突然热情的眼神,犹豫了片刻才问:


    “不如少侠与我一道送这位老人家去医馆瞧瞧?”

三.

    李元浩和男子带着这位流浪汉找医馆,路上两人闲聊了会,原来这人名为严君泽,和李元浩一样,也是一个人跑出来闯荡江湖。


    等到了医馆,严君泽就去其他地儿找找吃的,买来给老人家垫垫,让李元浩带着人进去医治。


    医馆的人倒不是很多,李元浩将老汉放在床上,看大夫来查验伤情。原只以为老汉身子虚,那个公子哥喝了酒不知轻重踹得狠了些,等大夫掀开老汉身上的破布,李元浩才发现这人身上布满了旧伤。


    那些不是磕磕碰碰留下的小伤,虽然老汉皮肤上布满污秽,但依旧能看出纵横的刀剑伤的疤痕。大夫见惯了各色人,有些惊讶但也是不多说什么,只是让李元浩在屋外避让片刻。


    李元浩站在医室门口,摸摸下巴,难道那个老人家其实是绝世高手?只是被仇人追杀才落得这么个狼狈的下场?他想起酒楼那个说书先生,莫非这是传说的郑一夜!?


    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完美,都说郑一夜跌落悬崖死无全尸,那不是说明没有找到尸首吗?李元浩听村里大娘念的话本里都写,高手落崖没有尸首遗骸,那便是得了奇遇活了下来。


    就在他兴奋地踱步时,严君泽提着食盒回来了。严君泽走进医馆大门就瞅见,李元浩一个人站在门口,两眼发光,满脸亢奋,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。


    “大夫可说了些什么?”严君泽走近李元浩身边,微皱着眉,看他激动地搓手。


    “你知道里面是谁吗?”李元浩反凑到严君泽耳边,故作神秘地问着。


    严君泽看他笑得贼兮兮的,想是没什么好话说,越过李元浩打算直接进屋看看情况。李元浩看他无视自己,瞪大眼睛,一把抱住严君泽胳膊,非要让他听自己说完。


    “你,你这拉拉扯扯,做…做什么啊!”严君泽不知怎么就恼了,拧着眉毛,拎着食盒的那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。


    李元浩看他耳朵砰地红了,吓得手也松了,还倒退半步,“你,你不会是女的吧?”


    严君泽咬牙,“少侠看我像姑娘吗?”


    李元浩倒真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,脸色更加白了,“像…”


    “扫了少侠意,严某十八年男儿身恐怕没机会做姑娘了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咬字说得重,李元浩也听出这人是不乐意了,瞧他气得脸颊微鼓,有些可爱,李元浩就乖巧地赔不是,然后贴着人悄悄说自己方才的猜想。


    “郑一夜?”严君泽冷了脸,拿眼盯着李元浩,摸不清是什么想法。


    李元浩点点头,指了指房门,“我刚分析得没问题吧?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道理!”


    严君泽撇撇嘴,右手捏了捏,似乎是忍住了给李元浩一敲的冲动,“郑一夜死无全尸,就是”,他看旁边这少年满眼期待地凑过来,像是肉猫似的,实在忍不住掐了掐少年的腮肉,“郑一夜的尸体,山崖下,摔得到处都是~”


    还以为是什么呢,语气这么奇怪,李元浩嘴角抽了一下,想嘲讽这人几句,但看严君泽笑眯眯的,似乎等着他的反应。


    谁叫自己是好心肠的李掌门呢?李元浩想着,面上做出惊恐又恶心的样子,甚至还后退了半步,表演稍稍有些过头,但严君泽满意得很。


    他拍拍李元浩的脑袋顶,“别瞎想乱七八糟的,郑一夜早就死了。”


    这时大夫从屋里出来,李元浩把严君泽推去交流,抢过食盒就溜进医室找老人家谈心。


    大夫做了诊断,又给流浪者简单处理了下身上的伤口,李元浩进屋看他精神似乎也好了些。趁流浪汉吃饭时,李元浩和他随意聊了会,这才知道这人原来年纪也不大,不过而立之年,却被折磨得如同一个古稀老者。


    流浪汉名为曹祥,是叶城绿桥镇人。叶城离欣州有上千里路,纵使骑马赶路也要整整两个月!况且叶城虽不似欣州繁华,但也有祥宁安和的美誉,更有文人墨客盛赞叶城淳朴悠闲之乐远胜欣州,为何曹祥要来欣州,一路走来,旧伤累累?


    李元浩正想和曹祥仔细说说,严君泽拿着大包小包药材走了进来,看了眼曹祥又转回李元浩身上,问他是否知道附近有客栈。


    这附近的客栈正巧是李元浩住的那家店,他带着严君泽和曹祥去客栈在自己房间隔壁开了两间,让店小二准备热水帮曹祥洗个澡,换个衣服。严君泽去了趟后厨,嘱咐了几句煎药的事情,回到楼上客房走道,正好碰见李元浩。


    李元浩似乎是特意在等严君泽,见他回来就噼里啪啦把手续和安排交待了清楚。严君泽点点头,想进屋歇歇,谁知一开门李元浩就溜了进去,还毫不见外地坐下沏了两杯茶。


    严君泽面无表情地在李元浩对面坐下,还没等他说话,李元浩倒是先问起了他,“你知道叶城绿桥镇最近怎么了吗?”


    “嗯?”严君泽挑眉,反问,“为什么问我?”


    “这里就我们两,我不知道也只能问你了啊。”李元浩端起茶杯,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严君泽,“是不是不知道啊?”


    严君泽摇摇头,“确实不清楚,这绿桥镇不过是个寻常村镇,听你也不是南方口音,怎么对它起了好奇?”


    “隔壁洗澡那个大哥说他从绿桥镇过来的,我想问问他家是怎么了,弄得一身伤。”李元浩翘着脚,还开始扒拉桌上有没有什么零嘴,让他失望的是除了空茶杯什么都没有。


    “哦。”严君泽应了一声,望着房门出神,一心想自己的事情,也不管李元浩在旁边闹什么动静。


    李元浩玩茶杯玩得无聊,才发现严君泽不理他了,悄悄挪到严君泽身边挨着,把严君泽一张小脸上上下下瞅了几遍,问着:


    “这位公子看着有几分面熟,不知是哪家下的少侠呀?”


    严君泽被打断思路,有些不满地白他一眼,看着李元浩满眼诚恳,又绷不住笑意,晃着头说:“小门小派,不足挂齿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摇摇头,半是叹息半是严厉地教育着严君泽:“不论大小,都当有感恩之心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轻咳一声,晓得了李少侠干坐着寂寞,于是收了思绪,微微侧过身,“说来惭愧,严某只是想见见江川山海,就琢磨了点花拳绣腿罢了。”


    “嗯~?”李元浩没想到这人也是自己独成一家,有些惊讶,“我还以为你是从哪个门派出来的呢。”


    “…为什么会这样想?”


    李元浩撑着下巴,回想着什么,“感觉吧,就感觉你和我好像不太一样?”


    “其实,我确实偷学过几家,但这事不太光彩,”严君泽微红了脸,眨巴眨巴眼盯着李元浩,“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?”


    在李元浩看来,严君泽面含委屈,似乎眸底都带了点湿润,看得李元浩心里咯噔涌起一股内疚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,总觉得自己像是对君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,赶紧点头应下,“绝对不会!你放心好了!”


    严君泽嘴角带了笑,“昨日陪你打了那么久,你没看出来我偷学了哪家吗?”


    “我是跟着村里剃头匠学的功夫,现在用的招式都是自己想的,哪知道什么门派用什么样啊?”


    “真的一点都不知道?”


    “一,点,都,不,知,道。”李元浩有些幽怨地看着严君泽,“你直接说是哪家啊~”


    严君泽打开折扇,掩住脸,只留着一双笑成月牙的眼,“以后你便知道了。”


    也是凑巧,严君泽话音刚落,小二就推开了门,他站在屋外,对着屋里两人笑呵呵地说:“客官,您二位的朋友已经洗漱好了,您们好好休息,小的就不打扰了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应下,摇着扇子就往隔壁房间去,走了两步才发现另一个人没跟上,转过身看着李元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,就等着他叫一起呢。严君泽无语地合上折扇,朝李元浩勾了勾手指,坐着的那位才起身蹦跳到严君泽身边。

 

四. 

    店小二手脚麻利,短短时间里曹祥就像变了一个人,头发被梳顺披在脑后,也终于看得清他原本的肤色以及面容,只是太过憔悴,看上去仍是有些苍老。


    “曹祥,你感觉怎么样?”李元浩一进门,直接走到曹祥身边坐下,检查着他的伤腿。

    

    严君泽在一旁拧着眉,“方才医馆大夫说你是被人挑断脚筋,你怎会惹上这种事?”


    曹祥无神的眼珠在面前两人之间转来转去,好一会才有了点精神气,他张了张嘴,却是一串喑哑的吚吚呜呜。


    李元浩才想起之前和他说话,似乎嗓子就不太好,赶紧倒了杯水,让他缓缓好开口,谁知道一口气还没顺完,他竟然扑通一下跪下了!


    “多谢两位少侠相救,大恩大德,今后必结草衔环,以死相报!”曹祥来了客栈之后,脑子一直是懵的,少年萍水相逢,这恩情已经大到他惶恐,不知道背后原因。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,原来真是遇见了顶顶的好人。


    李元浩摇摇头,把他扶起来,“要你的命做什么?君泽和我只是想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,你不要这么拘谨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瞥了一眼李元浩,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和他变成了一伙人,但也没有反驳,“帮你只是举手之劳,也不是想要留个恩情,有什么你就说什么,说不定我们还能多帮你一些。”


    曹祥犹豫了片刻,长叹一声,“我原来是在镇上的张家酒楼跑堂,绿桥镇虽然不大,又是山里的小镇子,平日来的人不多,但是也算太平好日子了。但是去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人……”


    说到这里,曹祥原本还有点血色的脸眨眼间变得刹白,他打了个寒战,咽咽口水继续说,“他们人很多,跑到镇上杀了很多人,剩下的人每天都要替他们做活,让他们取乐,甚至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。我们就像牲口一样,整个镇子都在他们控制下,只要有人想逃都被他们杀了,全部都死了……”


    那群恶徒涌进镇里的时候,曹祥还在张家酒楼招待客人,还不等他反应过来,眼前就是天旋地转,满耳充斥着砸桌碎碗的声音,尖锐刺耳的哭喊声扎得曹祥头痛欲裂。


    仿佛是天地间的一场大爆炸,曹祥从浑浑噩噩中醒来,看见的不过就是漆黑一片,他被像狗一样拴在了张家酒楼的后院柴房。
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个黑衣女子找到曹祥,这个姓徐的女人变成了酒楼的新主人,而其他的伙计不知道去了哪儿。徐娘子听曹祥问她问题,皱着眉头踹了他一脚,说她不喜欢会叫的狗。


    从那之后,曹祥一直被拴在酒楼里,如果能让他活动,就是被徐娘子牵着,在整个院子打扫做食。有时徐娘子兴起,就会牵着他去找其他人,让他和其他奴隶一起做他们的游戏靶子。


    徐娘子爱用鞭,那鞭上带着倒刺,不用几下就能把人抽的皮开肉绽。她喜欢和人打赌,看谁的奴隶挨得了最多鞭。有些人身子弱,挨不了几鞭子就会晕过去,但晕过去让“主人”丢了脸,回去以后是更多的折磨。


    曹祥被带出去很多次,但一次都没见到过自己的妻女,他不知道究竟是躲过一劫还是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。整个镇子都被这群不明来历的人占了,原来的那些人究竟去了哪里,曹祥一点思绪都没有,就连这群人有什么目的,他都不明白。


    徐娘子性子古怪,喝了酒之后尤其疯癫,她要是稍微多喝些,就会翻到楼顶指着月亮大骂,哭声传出好远,曹祥睡在柴房里都听见她的哭骂声。后来过了一个月,徐娘子又牵了几个奴隶回来,那几个人都是曹祥面熟的,但是却没有机会说说话,因着他和其他奴隶都不睡柴房,而是挤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,稍有声响就会惹得徐娘子发怒。


    可就算这样徐娘子性子也越发癫狂,有时半夜就会冲进他们的房里,用鞭子抽打他们,有时甚至会也把人活活抽死,死了的人会被她带走,第二天又有新的人补上。
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曹祥都快要麻木这样的生活了,但有一天,他被牵着出去砍柴,隐隐约约看见了和徐娘子关系比较亲近的一个姓赵的男人,手里牵着的似乎是他的妻子。


    这是曹祥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妻子,但是他怕徐娘子注意到妻子和自己的关系,这个心理扭曲的女人如果知道有一对夫妻就在自己手下,肯定会用无比变态的方法折磨他们。曹祥自己死了都不要紧,他不愿意妻子更加受辱。


    等他回了酒楼,思前想后,还是想去见见妻子,如果可以,他想带着她一起逃出去。可是结局显而易见,他刚走出房门就被徐娘子发现,然后被挑断了脚筋,变成了半个废人。
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曹祥的错觉,他感觉镇上这群来路不明的人变得越来越多,经常那个赵某就会带着陌生的人来找徐娘子,这让他觉得越来越不安,这群人好像不光是欺占一个村镇。


    也许是因为他废了一只脚,徐娘子越来越不经常注意到他,又或许是因为曹祥一直很老实,徐娘子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,后来时常把他一个人拴在家里。因为这个,他才发现了为什么徐娘子不让奴隶睡在后院。


    后院的一个大木箱,里面全是装的死人,每天清晨都会有人拖着箱子去后山,不知道是埋了还是扔了。曹祥没有一刻不在想找到妻女团聚,可是现在这个地狱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?他不知道这样下去,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死,但他知道继续待在镇子上没有未来。


    于是他一直在等机会,终于等到那个月的满月日,徐娘子又喝得酩酊大醉,而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另一个奴隶,曹祥等着徐娘子来房里,他会冲到徐娘子面前,让她打到以为自己死了,把自己扔到那个箱子里。


    徐娘子确实来了,她施虐的对象选了另一个奴隶,曹祥看他被抽了两三下,冲过去替那人挡下。徐娘子手一顿,冲他咆哮着你就这么想死吗!


    再下手,下了十二分狠,曹祥只挨了两下就吐了满口血,呕出几口血,他就顺势假装晕倒在地,徐娘子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被奴隶顶撞气晕了头,甚至没检查脉搏,就拖着曹祥扔进了死人堆。


    曹祥虽然是装死,但是被扔在后山的时候却像真快死了。他在后山上随便找了点草药给自己包了些伤口,拖着残破的身子千里迢迢跑到了欣州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,可能这是老天爷可怜他和绿桥镇上无辜的人,给他们最后的希望吧。


五.

    李元浩抱着剑看着船边水花泛泛,盯着盯着就觉得有些头晕,他一歪头瘫倒在身旁严君泽身上,抱怨着:“为什么要坐船啊,马车不好吗?不快吗?”


    严君泽拍拍李元浩脑袋,拍得他头更晕了,“曹大哥身体还没恢复,出欣州的路颠簸,大哥怎么受得了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哼唧两声不说话了,曹祥在一旁看着他们面露愧色,想说些什么。严君泽注意到他的目光,指了指怀里的李元浩,回着微笑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似乎是李元浩睡着了。


    曹祥收回视线,看着远处的江水,自从遇见这两个小兄弟后,发生的事就像做梦一样。


    原本在客栈,曹祥将绿桥镇的事情全盘托出,他不远千里走到欣州只是想找传闻里行侠除恶的明月教。他想如果能找到明月教,或许镇子还能有救。


    他不是没有尝试过报官,可是他一路走来只进去了一次衙门。在欣州旁的言其城,那里有个县的县老爷姓刘,听了他的经历说是要帮他,可是他在言其等了半个月,刘县令却说问过叶城的知府,绿桥镇没有异样。而刘县令为了他去打扰知府也是吃了许多闷亏,曹祥又是愧疚又是不可置信,从那时起他就知道,他只有找到明月教才有办法。


    严君泽听了他的事却告诉他,就凭他要找明月教还得花费更多时间,再拖下去恐怕那些老乡们一个都活不了。曹祥心里其实也明白,时至今日,只怕是镇上已经彻底变成了地狱。


    可是就要这样放弃吗?让曹祥抛弃故乡和妻女苟且偷生,他怎么能够接受。严少侠安抚着他,说他可以帮他,他可以和他一起回去除了那帮歹徒。


    他们不止一个人,曹祥错愕地看着严君泽,可后者似乎信心满满,让他相信自己。李元浩听说严君泽要去,自然是缠着要一起,最后莫名其妙曹祥就跟着李严二人上了回乡的船。


    从欣州到叶城一路向东,中间经过三个码头,严君泽计划是在三池下了船就改坐马车来得快些,李元浩没什么经验自然是听他的,曹祥现在也是完全听着两位少侠兄弟的。


    船在言其停靠一夜,李元浩赶紧冲下了船,严君泽扶着曹祥跟在后面。最前面的人遥遥领先,去找落脚的客栈,等他回来时却没了先前的欢快劲。


    “我刚听说前不久明月教的人来了言其。”李元浩接过严君泽的手,搀着曹祥,领着他们去客栈,“听说有个县的县令欺压一户商人,明月教的人路过,出手相助,那县令一家可惨了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嗯了一声,“这不是好事吗,怎么你看上去不太开心?”


    “那个县令姓刘,说不定就是曹大哥遇见的那个刘县令。”李元浩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曹祥,好在曹祥没什么反应,这才安下心。
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,他们一路向东,每到一地都能听见明月教的事迹,可曹祥从叶城到欣州,愣是一次没遇见过,只能说是运气不好。


    明月教果真是不论地位身份,只论对错,这听了许多事迹,不是教训了调戏民女的洪乡绅,就是收拾了挑衅滋事的史姓佃农。听得李元浩都有点替曹祥叹息了,但为了不让他有落差感,又是闭口不提这些轶事。


    在三池上了地,三人搭了辆马车经过永州朝叶城去,这一路上倒是没什么值得说的,曹祥的身体也恢复得相当不错。但是离叶城越近,曹祥心里越是不安。


    “两位小兄弟,实在,实在不行,要不就算了……”


    曹祥知道眼前这两位只有十六十八的年纪,未及弱冠的年纪,难道真的要他们去和一群不知道来历的人斗吗?如果出了事,他曹祥没本事,根本帮不上一点忙。


    李元浩听他这么说,眉毛鼻子一皱,“曹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,我们都快到叶城了,难道你就是想蹭我们泽泽的路费吗?”


    “曹大哥,你不要担心。等咱们到了叶城,我们先给你乔装打扮一下,到时候进了镇,时机不对,我和李元浩带你一个出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听完李元浩的话笑完之后,赶紧安抚着曹祥。看上去他似乎十分有把握,曹祥也被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感染了,稍微安定了些。


    “你怎么这么有信心啊?”李元浩看着身旁的严君泽,挑眉问着。


    “我这不是因为对你有信心吗?”严君泽笑嘻嘻地回答,还巴巴地望着李元浩,一副真诚的模样。


    李元浩哼了一声,张开双臂扑到严君泽身上挂着,“耳朵都红了,就知道说谎骗我!”


    他们进了叶城城门,下了马车,之后的路便是曹祥带着他们走过去了。严君泽按着先说的,给曹祥乔装了一番,更绝的是他不知哪来的一张人皮面具,愣是把曹祥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

    李元浩看严君泽拿出人皮面具的时候都看呆了,等曹祥自己适应变装的时候,他就把君泽拱到一边问这人怎么什么都有。


    严君泽摊摊手,“出来走当然要准备齐全了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不太开心,这人就欺负自己家里没经验,还欺负自己老实,有这东西都瞒着自己。严君泽看他不说话,赶紧承诺以后一定有什么就给他说,才勉强让李元浩回复了心情。


    进绿桥镇的路上,三人都有些忐忑。从曹祥之前讲的情况来看,那群人占领镇子后,一直有曹祥没见过的人出现,如果不是虏获路人那就是发展了同伙。


    好在直到他们进了绿桥镇,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。不过让他们惊讶的是,当他们进了镇才发现,这从表面看,根本和正常的村镇没有区别,甚至街道上的路人都十分活跃,和曹祥描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。


    曹祥显然也不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,李元浩握住他的手,耳语道:“怪不得叶城知府说没问题呢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也不说话直接就往里面走,李元浩带着曹祥跟在他身后。领路的人也没来过镇上,绕了半天才看见了一家挂着张家酒楼的店,那徐娘子这么久了竟然连店名都不换,不知道该说粗心还是什么。


    店里只有一个黑衣女子正在柜台拨弄算盘,她头发散乱着,几缕白发夹在其中甚是显眼,脸上也满是疲态,光从外表看竟然看不出她的年龄。


    李元浩感觉到曹祥的手猛地收紧,想必那就是徐娘子了。等严君泽回头,李元浩就给他递过眼神,告诉他找对了地方,又示意他交换了个位置,换李元浩打了头阵进去。


    到了店里,徐娘子见了生人来,却是突然来了精神,她询问着:“三位看起来并不是镇上的人,是路过吗?是打尖还是住店呀?”


    李元浩从容地回答着,也不管徐娘子抛出多热情的话,或者话里埋多少陷阱。其实这也是李元浩让君泽去陪着曹祥的原因,他之前就发现,虽然这人和别人打交道看似正常,但是总是会悄悄红了耳垂,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安。


    当然了李元浩也没有和严君泽点破,反正严君泽也不喜欢和这些陌生人交流,那他来做做这个事也就是顺手。


    三个人被徐娘子领着上了二楼,因着曹祥腿脚不便,李元浩就说只要两间房,自己和曹祥一间房就行。徐娘子应下,带他们分别进了屋就下楼继续守店了。


    徐娘子一走,李元浩就背着曹祥去了严君泽屋里。他们猜今晚徐娘子估计就逃对他们动手,但不知道她会不会叫帮手来,曹祥就留在严君泽屋里,到时候让他藏在床底。


    两人又商量了会,严君泽留在客栈和曹祥一起,李元浩出去镇上转转,看看情况。


    这也是严君泽第一次知道李元浩原来会轻功,而且功夫还不弱,这下严君泽都想以后去见见那个剃头匠师父,说是把李元浩带入门,可怎么才能教出这么个啥都会的徒弟啊?


    等李元浩回来已经快到傍晚了,这半天功夫,他把镇上跑了个遍,光从表面看似乎就是个普通村镇,甚至邻里关系还很和睦。但是他随意潜入了户人家,果然里面关着好几个奴隶。


    不光如此,他还找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宅子,内外有几个人看着,瞧着十分可疑。他想办法溜进去看了一圈,那里是一群奴隶,似乎在替他们炼造着什么,好像有造兵器的,也有制毒的,不知道究竟是用来做什么。


    后山上很多地方的土都有翻新痕迹,他随便选了两处挖开确认了一下,下面果然是埋着尸体。不过除了遍体鳞伤的奴隶尸体,还有一些是只着里衣的不明尸体。


    李元浩猜那可能是过路的人,被抢劫之后,那群人没有收住手直接将人杀死了,否则应该是会被掳成奴隶。


    还有一句李元浩没说出来,他觉得曹祥认识的人可能已经不存在了,包括他的妻女。虽然他没说出来,但是曹祥也猜到了,只是惨白着脸沉默不语。

 

六. 

    严君泽仔细询问了李元浩过程,确认没有打草惊蛇,才安心想着之后的计划。期间三人还是一齐下楼假装吃了点晚饭,再回到楼上,一副大大咧咧的游人模样。


    李元浩扶着曹祥,偷瞧着一旁的严君泽,身边这人自从未名山一别后再见就没见他穿过白衣,不过蓝色也是挺适合他的。他这身丹青长衣配上手中一柄折扇,活脱脱文弱游子的模样,不知道徐娘子会不会把他当花瓶。


    墨色从天缓降,笼住整个村镇,曹祥躲在严君泽房间的床下,而严君泽躺在床上假寐。静谧中,有些许微弱的衣物摩挲的声音从窗外飘进,他悄悄握紧折扇,等着暗中的人显形。


    “啪嗒——”


    一声轻响,床边的雕花木窗被从外推开,严君泽几乎同时闻声而起,可那人却已经欺到床前。他一手压住君泽的手腕,一手捂着他的嘴,带着他又倒回了床上。


    今夜竟是满月,银白月色穿过大开的窗,倾了满地白霜。那光也照亮了房间的不速之客,李元浩沐着月光朝严君泽微笑着。


    李元浩压在严君泽身上,又不让他说话,身下的人只能皱眉眨眼问他是怎么回事。而李元浩只是无辜地看着他,似乎是不明白君泽的意思。


    严君泽不知道是今晚月色太好,亦或是何种缘由,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迎着李元浩的视线,只得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,看着青砖上茫茫一层白。


    他不知道在李元浩眼里,他望着自己的眸里似乎才碾碎了一片星辰,让李元浩忍不住想挡着那片月光,把这点点碎星占为己有。
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李元浩还是没有要挪窝的意思,严君泽再次向李元浩抛去不解的眼神。而李元浩笑得狡黠,埋下身凑到他耳边,轻声说:“一个人怕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翻个白眼,蹬蹬腿,想把李元浩甩下去,但就在这时,门外终于有了动静。几乎是门开的同一时间,李元浩就和那人交上了手,一柄长剑直刺来人心口。


    那人灵巧躲过,后退半步,李元浩倒是趁这个时候看清了她的脸,果然就是徐娘子。徐娘子看见李元浩丝毫没有惊讶,没有废话,直接拳脚招呼上来。


    白日看到徐娘子十分憔悴,但现在她披散着头发,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吊诡,带着一股疯癫的杀气。她拳风强劲,确实不是等闲之辈,李元浩也不任由她进攻,剑锋一转,调转攻势,逼得徐娘子节节后退。


    严君泽本是觉得自己不需要出手,谁知道满屋的银辉闪过一个阴影,一个黑衣男子从窗跳进来,手持一把短匕浑身杀气直逼严君泽。


    李元浩自是知道严君泽实力,就是担心两人在一个屋施展不开,趁徐娘子侧过身躲剑,端起一脚把徐娘子踹出房,自己跟着出去顺手还关了门。


    徐娘子真真是个神人,明明看上去摇摇欲坠,打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急躁。李元浩剑法不熟渐渐有些吃力,索性收了剑,拔刀横扫而去,逼得徐娘子不敢近身。


    她忘了这人带了把刀在身上,也没料到只是从剑换到了刀,这个人就能有这么大改变。那刀口裹挟着夜风擦过徐娘子肚腹,她甚至能闻到这个刀刃自带的血腥味,这不是普通的刀法!


    可是徐娘子行走江湖也有多年,对这套招式毫无印象,看来自己真的是太轻看这个年轻人了。徐娘子想着,急急后撤,拉开距离,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长鞭,想来这就是曹祥说过用来抽打奴隶的鞭子了。


    徐娘子是个用鞭高手,李元浩和她交手甚至没有占着上风,虽是没被压制,但久久找不着突破口。那银鞭就像有生命一样,甚至比人的手脚还要灵魂,就像长龙守护着徐娘子,让人不得近身。


    就在两人缠斗时,严君泽推门走出,他瞧着朦胧夜色下浮动的银色长鞭,愣了刹那,脱口而出:


    “银色蛟龙!”


    这一声喊,把徐娘子喊得分了神,李元浩看准这一瞬间的空隙,掌刀迎上,只见他跃身之间,手起刀落,银鞭断,蛟龙坠。


    李元浩本是要斩断她的双臂,但最后一刻瞥见严君泽望着这边,还是及时收了力,只赏了徐娘子深可见骨的伤。


    他提着徐娘子回到严君泽身边,屋里曹祥已经从床底出来了,那个黑衣男子倒在地上,喉间一道血口,手里还握着浸了血的匕首。


    严君泽无奈地说:“这人打不过就自尽,本来不想让曹大哥见血的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收了刀,在衣服上擦了擦手,再拍拍严君泽后背,“没事~这还有一个可以问话呢!”


    他们先给徐娘子简单处理了下伤口,再把她捆在椅子上,点起桌上蜡烛,一切准备就绪,可这时外面却传来爆炸般的欢呼。


    严君泽和李元浩看向曹祥,后者却茫然地摇摇头,徐娘子哑着喉咙说:“今天是满月,他们正在办宴会。”


    “办宴会做什么?”李元浩有些好奇地问,曹祥也从未听过镇上还有这个传统。


    徐娘子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冷笑,“为了‘杀月’!”


    他们说话时,严君泽在一旁将徐娘子瞧了个仔细,“这些之后再说,现在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。”


    徐娘子看着他们,“我和你们素不相识,你们为什么要找上我?”


    “我们是不认识你,可有人认识你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笑嘻嘻地说,把曹祥带到徐娘子的面前,又当着她的面把曹祥的人皮面具取下,看着徐娘子见到曹祥脸的时候,浮出的惊讶神情。
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死了。”徐娘子看着曹祥,有些难以相信,但严君泽却觉得她的模样不像是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奴隶,反而是有更复杂的情绪,例如怀念……


    曹祥一看到她的脸,愤怒和恐惧一齐涌进他的脑子,甚至自己还没反应过来,他就已经冲上去给了徐娘子一拳。


    这一拳用尽了一个病中人的力气,曹祥脱力跌坐回椅子,他看着徐娘子,“我没死,没被你打死。我活下来了,现在就是你死!!”


    严君泽给曹祥顺了顺气,又问徐娘子,“你还有很长的时间用来回答问题,现在,告诉我,你是不是徐娇娇?”


    徐娘子还没回答,李元浩先吓了一跳,银色蛟龙徐娇娇这个名字他记得,在故事话本里,她一人一鞭,走遍江湖,自在潇洒,无拘无束,身负侠骨热衷肠,挞寇鞭匪杀恶贼,在十年前与意中人隐退江湖,再无影踪。


    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虐杀无辜人的徐娘子?


    徐娘子抿唇,“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,什么蛟龙,早就死了。”


    严君泽长叹一声,说着罢了,看了看曹祥的状态,接着问:“第二个问题,这个人的妻女你可认识?”


    徐娇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,“知道,怎么不知道,每次牵他出去,总是盯着那个女人看,谁能看不出来。”


    “她在哪里!”


    曹祥扑过去死命抓住徐娇娇胳膊,徐娇娇胳膊上的伤渗出的血沾了曹祥一手,可他毫无感觉,他只等着徐娇娇说出那个答案。


    “你不知道?”徐娇娇反问,“你‘死’的那天我可是把你扔在她们身上的。”


    那天深夜,曹祥根本没有注意那个木箱里有什么人,最后到了后山,他踩过那个隆起的死人堆,逃了出去。


    原来,他想找的早就不在了……


    曹祥本是做好了她们已不在人世的打算,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的答案……他逃的时候可能还踩过他妻女的身体,用她们做过踏脚板,换了自己苟延残喘。


    他的妻子,那么柔弱,那么美丽,在出事那天的清晨他出门的时候,她还轻声说着等他回来。还有女儿,才那么小,刚换过牙,叫爹的时候还会呼出奇怪的风声,被他取笑就会躲进娘的怀抱……


    她们竟然已经不在了,原来那一晚是他最后一次团圆。


    李元浩赶紧扶住曹祥,严君泽拖着徐娇娇的凳子到墙角,离曹祥远一些。严君泽站在徐娇娇身边,看着李元浩安抚着曹祥睡下。


    严君泽俯视着徐娇娇,问道:“你当时可是知道曹祥没有死?”


    徐娇娇沉默,严君泽蹲下来,直视着她的双眼,“你喜欢他?”


    “哈!”徐娇娇差点笑出来,“你说的这是个什么东西,如果他不是和那个人有几分像,他早就死了!”


    “那个人?”李元浩点了曹祥的穴,还没走过去就听见徐娇娇说的话,有些疑惑地反问。


    徐娇娇不说话,她口腔被曹祥那一拳揍得出血,咧嘴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。严君泽在一旁倒是说着:“都说银色蛟龙为了意中人隐退,恐怕说的就是那个意中人吧。”


    女子依旧沉默,她看着窗外,外面宴会的笑闹声时不时传来,挠得人心烦。李元浩看徐娇娇始终不开口,有些不耐烦,越过徐娇娇直接问君泽:“要出去看看那些人吗?”


七.

    绿桥镇后靠大孤山,从镇上走去大孤山只能通过一座绿桥。那桥不知哪朝哪代建成,四季披有青藤,即使是深冬之季,这桥上也翠绿盎然,也算是一大奇观。


    李元浩两人出了酒楼,循着声,就找到了这座绿桥。那桥下原本的河道早在百年前干涸,那群人正好是借了空地,燃着篝火,搬了些桌凳,聚在一起饮酒作乐。


    他们越是逍遥自在,那群被桎梏被奴役的无辜白丁越是悲惨。李元浩今天下午在镇上见了太多奴隶的惨状,身体上的伤和残缺已经触目惊心,眼里更是一片灰败,没有希望没有绝望,只是永远的死寂。


    他和严君泽站在桥上,俯视着下面近百人的狂欢,从绿桥到河床约有三丈,若想出手,不过顷刻间。


    严君泽轻声问着身边人,“你可曾听过一位刘姓侠客,手执一枪,百步之间挑杀百人,护得一方朝朝平安?”


    “当然听过,”李元浩笑着,“你是想说,既有一人战百人,那我们两人自是没有问题?”


    严君泽侧过头,有点点火光映着他的下颌,眼里倒影着火和月,他对李元浩微笑着,“不需要,我自是相信你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摇摇头,“不巧,我想说的却是,”他迎着严君泽的目光,望着那双眼的深处,似乎心底有什么小苗正在咚咚地撞着地下,想要破土而出,“别怕。”


    他们相识一笑,无言中,一齐纵身跃下。李元浩大刀划开夜里凉薄的风,带着不可阻挡的凌厉斩开人群。少年郎身姿轻盈,刀锋锐利不带留情,即使混乱呼喊中,他也能听见火堆里的噼啪声,就像刀下那些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

    而严君泽一开折扇,似是月下蝶,扑火蛾,一身长衣如羽,在围剿中轻巧拨开一切刀剑,而那扇尖却是带走了他们的命。


    清幽月色掺着暖橘火舌,李元浩随意一抬眼,于重重人群中撞见严君泽正朝这边望来,那人朝他笑了一下,又被旁人挡住。


    李元浩莫名觉得心情好,应该是今晚月色太好。


    那近百人最后生擒的不过半,有些人似乎习惯了做亡命徒,出招狠辣也不给自己留后路,李元浩原本也不是非得给他们生路,懒得对他们手下留情。倒是严君泽看上去似乎无所谓,手里只有一把小扇却想着给他们一条命。


    最后处理好那群人,李元浩才看到严君泽后背挂了彩,好在是伤口不深,只是流了些血。


    “你对他们留什么情,真是的!”李元浩带着严君泽回到酒楼,先帮他处理了伤口,看着那一长道伤口,说话也带了点冲。


    严君泽只是笑,重新穿好衣服,看李元浩还是一副不太爽的样子,语气软下来,“许是习惯了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哼哼两声,走过去替严君泽理了理散发,十分自然地牵着他走回了徐娇娇屋里。


    李元浩给她解了穴,继续此前的问话,只是女子依旧不说话,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窗外,一夜将过,天上一轮玉盘正在悄悄退场。


    她望着窗口一隅天空,瞪大双眼,直到双目流泪,方才仰起头问着两位少年,“你们相信月亮吗?”


    如果在过去或许说起月亮,想起的是那天上广寒宫,可如今说起月亮,谁不知道那是说着明月教。


    明月教自创立那天,便因为教主白清月多了几分传奇的色彩。白清月亲手歼灭三山门派的掌门郑一夜,是平了武林人的意,顺了天下人的气。


    武林中曾负盛名的名门有许多,有听闻南林伊氏潜藏之术无人匹敌,大漠李家煅器高超天下追逐,林中谢家轻功采雪举世无双……


    其中许多名字都消失在了岁月里,伊氏没落,而李家与谢家二十年前无他山顶一战后了无音讯……能够一直延续保持兴旺的只是是屈指可数,其中三山门派算一个。


    要追溯三山门派的起源,据说是三百年前一位深山高人下山时,遇到山贼抢劫百姓,出手相助,没想到这一帮就跨过了三座山。高人经过的三座山,上面穷凶极恶的匪徒都被他收服或剿灭,于是他立了三山门派,势要救助天下遭受欺压的困苦百姓。


    谁能想到郑一夜竟为了钱财,带着弟子深夜偷袭青叶山庄。青叶山庄是有名的侠商叶乔的宅子,里面还收留了许多落魄的武林人士,具体有多少人可能只有叶乔自己才知道了。


    都说叶乔富可敌国,可是他为人侠义,豪爽正直,即使是一般穷苦人家也不会对他有仇视心理,相反附近的穷苦人家都受过叶乔的恩惠,都知道那是一顶一的大好人。


    可就是这样的大好人被人灭了门。


    深夜突袭,防不胜防。山庄上下中了奇毒,几乎所有人都中了毒,所以在满是武林人士的庄子里,叶乔和他的妻儿才会被那么轻易地夺走性命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那个毒碰巧和着能够减轻毒性的菜肴一起,于是山庄其他人都侥幸活了下来。


    从那之后,所有人都在寻找杀害叶乔一家的凶手,过了两年,终于有个山庄旧人被找到。那个买菜的阿伯本是要被灭口,却意外地被白清月救下。经过当年的门客指认,这个阿伯确实是以前山庄的下人。


    阿伯带着一众人找到三山门派,整个武林自发地结成联盟讨伐三山门派,这就有了后来的故事,郑一夜死无全尸,三山门派一朝覆灭。


    只是可惜了门派创始人,那位掌门原是想救人,可曾想到过自己打造的刀会被用来杀人呢?

再到后来,白清月的明月教担起了三山门派的责任,行走天下,救济苍生。明月教是人人称赞的正派也是少年儿郎向往的目标,它就像天上的明月,照拂着大地,驱走黑暗。


    可是在徐娇娇嘴里,明月教却是另一个模样。


    她说明月教帮权力,帮贵族,帮地位,帮钱袋子就是不帮百姓。她还说明月教并不向往正义,它只是带来表面的光明。


    严君泽听了她的话,嗤笑一声,甚至有些怀疑她脑子不清醒。李元浩更觉得奇怪,为什么这种大事只有她知道,难道全天下都被明月教骗了吗?


    徐娇娇料到了他们的反应,“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,那就不存在真相了。


    你们以为这里的人都是怎么来的?被陷害被追杀的人走投无路,横竖都是一死,倒不如一起去和白清月拼个鱼死网破!”


    严君泽冷笑,“今晚宴会上的那群人,有不少是原本身负大罪十恶不赦的亡命徒,明月教徒揭榜追捕,难道这也算是错?”


    李元浩出来日子不久,不太了解这些方面,本以为徐娇娇扯谎被揭穿,会有些羞愧,谁知道她丝毫不在乎,“那又如何,不过都是要杀明月教,那些人加入又有什么坏处?”


    严君泽以前曾远远地见过徐娇娇,那时的她还是那个快意江湖的女侠,在青楼门外,提鞭教训负心汉,饮一壶酒听伶人曲,眉目间皆是豪气。可现在的她目似眦裂,满口复仇,手上沾着无数鲜血。


    “你为何变成了这样?”严君泽不解又惋惜,五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才会让她堕落到这个地步。


    “这里有的人是被明月教害得家破人亡,有的是被明月教挡了财路,拦了生路,还有的,就是和我一样。”


    徐娇娇和易丰狄的相识就像街头写烂了的话本一样,狭路相逢,拔刀相助,洒脱豪爽的女侠也会对着翩翩少年郎悄悄红了脸。


    易丰狄是明月教的弟子,一身白衣就像场大雪落在徐娇娇心里。他们一起游走山川,乐得自在,在青山顶大树下对酌,看着眼前一轮圆月许下了终身的约。


    她隐退江湖不过是陪着易丰狄回了明月教,他回去找教主说了婚事,请教主许了他下山。白清月当面答应了易丰狄的请求,于是徐娇娇下了山。在山下村庄欢天喜地地等着易丰狄,等他办好一切就来娶她。


    可是她等啊等,等到了下一个满月也没能等到易丰狄。当她终于等来了心上人时,再见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
    明月教给她的解释她已经不记得了,可是她记得易丰狄心脉俱断,记得他苍白的身体。她去找白清月,却还是没有答案。徐娇娇不相信,一个月前还是鲜活的人,怎么会突然内力失控,毁了心脉,丢了命。


    她一直在找答案,越找越觉得心惊。明月教每月都有考核比试,不合格的弟子就会被逐出山门,可是这么多年,那些被逐出师门的人却再也没有人见过。那些人还活着,或是死了,徐娇娇不明白,也不敢猜。


    直到两年前,她去了北州,传闻北州寒雪先生知晓一切,能为所有人解惑,她足够幸运,在冻死之前见到了传说中的寒雪先生,也了解到了明月教背后的面目。


    明月教所谓的考核只不过是场骗局,白清月交给他们的心法极其混乱又邪恶,一旦修炼过深,就能被他所掌控。那些消失的弟子,都是在考核结果当晚,被白清月吸干了内力,而那些人的身体在心法的侵蚀下,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冲击,心脉断裂,当场丧命。


    这才是光明正直的明月教背后的真相,也正是那一刻徐娇娇终于明白了易丰狄是怎么死的。

易丰狄对于白清月来说不过像个灵芝,只是用来进补的工具。如今灵芝想要带着一身功力远走他乡过日子,他怎么可能允许培养多年的补品浪费掉。


    徐娇娇拜别寒雪先生,又继续自己搜集着线索,结果发现确实如先生所说,明月教的蹊跷实在太多。她还发现原来明月教还有一名少主,那是白清月唯一的儿子,但明月教的弟子们除了位分高的,几乎都没有见过那位少主。


    打听多方又耗费半年,徐娇娇终于理清了所有:明月教的少主身体虚弱,白清月虽是心狠手辣之人,但对于少主却是倾尽宠爱。少主的身子用遍名贵药材后也没有起色,于是他想出了这个毒辣的心法,让弟子成为少主的续命丹药。明月教弟子对此毫不知情,甚至在白清月的欺骗下,无意做了许多坏事。


    可是那群少年心里都是行侠仗义的梦啊。

 

八. 

    徐娇娇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,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。李元浩早就猜出严君泽是明月教的追捧者,此刻他的脸色可谓难看至极。


    过了半晌,严君泽才终于开了口,“你说明月教的心法有问题,是为了给少主治病?”


    徐娇娇看他似乎不信,嘴角啜着冷意,“你要是不信,为何又要问我?”


    李元浩皱皱眉,“你这话什么意思,不过是问你一句,干嘛这么冲。”他白了徐娇娇一眼,继续说着,“明月教多少年的盛名,光凭你一人之言,还不许人质疑一下?”


    “你们大可去北州找寒雪先生,”徐娇娇也不想再多说什么,看着严君泽说,“你似乎对江湖上的事了解挺多,那你应该知道寒雪先生大名,找到他,你们就知道我说的是否是真的。”


    “真的又如何?”严君泽冷冷地说,“就算明月教做了伤天害理的事,就算白清月杀了易丰狄,那你就可以滥杀无辜了吗?”


    徐娇娇被这一问,才露出些茫然,严君泽也不骂她,只是冷眼俯视着她,“你的痛苦和曹大哥有关吗?和绿桥镇上其他人有关吗?你们毁了这么多人的一生,难道眼里只有自己的不幸吗?”


    “说到底,你不也和你恨的明月教一样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,都是凶手罢了。”


    徐娇娇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个字,她心里很清楚这个人说得是对的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杀好人的时候都不再有愧疚,而是带着发泄般的快感……


    这一夜终于过去了,太阳露出微光,徐娇娇迎着第一缕阳光见到了易丰狄,她对他说,她做错了许多,要用很多年去赎罪。易丰狄告诉她,他会等她。


    李元浩和严君泽能为绿桥镇的人做的事很少,他们把锁住的人解放出来,只是这个镇子是否还能恢复以往的生机,就看他们的造化了,而这个造化可能来得很难很难。


    原本李元浩出了家门是想先去看看明月教的,现在出了这档子事,他就想先去北州看看那个什么寒雪先生,瞧瞧这个明月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。


    严君泽说的是想和李元浩一起,可是却在出发不久就收到了家里的书信,叫他回家一趟,不得已只得和李元浩分道。


    李元浩知道严君泽不能一起去,有些难受,但别人回家又不能跟着一起去,只能依依不舍地和严君泽道别,独自继续去北州的旅途。


    君泽临走前,李元浩拉着他,说想要以后再见面,而严君泽这才意识到要是直接走了,江湖这么大,恐怕相逢太难。于是他和李元浩相约,正月初一,欣州酒楼再会。


    得了承诺的李元浩这才放了心,不过真分别时却是严君泽揪起了心,他一遍又一遍叮嘱着李元浩在北州注意防寒。


    其实在离开绿桥镇的时候,严君泽就已经在最近的那个县城买了一堆厚衣服,说是北州极冷要多加注意。现在李元浩一个人带着两人份的厚衣服,嘴上应着严君泽的话,心里却是不在意,而且算着日子到北州的时候,还是夏天呢,哪有那么冷!


    等李元浩真到了北州才知道厉害,明明这是夏天,怎么还到处飘雪?怪不得那人要叫寒雪,果真又寒又雪的。他这也才想起来,徐娇娇当时说她是冻死前见到的寒雪,难道这是看运气吗?没遇见就直接冻死??


    不知道这雪是有什么魔力,李元浩已经穿得足够厚了,可是刺骨的寒意疯狂地钻进骨头,甚至侵入他的脑内,就算心里还在坚持,可是身体却是不听使唤。


    他感觉冷和乏力,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陷入雪层里,却连声音也发不出,心里疯狂地叫着救命,喉咙却像被锁住了一样。在滑进完全的黑暗前,他想到了严君泽,幸好他没有来……


    他闭着眼,感觉身体一会像是沉入水底,一会又像是飘飘飞天,仿佛在船上过了一个春暖的夜,他才清清醒醒地睁开眼。


    李元浩醒来的时候,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,这里不是北州那个极寒之地吗,怎会如此暖和?难道他是死了?


    他偏过头,目光扫过榻边微微垂着的白色帷帐,看见不远处的桌上,香炉里正燃着香,缕缕青烟升起又消散,整间屋子静谧得如同林中偏屋。


    难道自己当真是冻死了?李元浩慢慢下了床,可还没走两步,门被一名黑衣少年推开。那少年走了进来,看上去不过十五六,眼神干净又明亮,嘴角扬着真切的笑容,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爷。


    “你醒啦?”少年走到李元浩身边,自然地替他把了脉,见情况不错,点点头又收了手。


    李元浩看着少年熟练的动作,把那句“我还活着吗”咽回了肚子,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少年说:“你会医术啊?”


    “你的命都是我救的,还问我会不会医术?你是傻的吗?”少年翻了个白眼,走去查看香炉里的熏香。


    李元浩被呛了一句,赶紧收起了刚才觉得少年单纯干净的想法,明白了这人不好惹,斟酌了下,更缓了语气:


    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,只是请问这里是……?”


    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包零嘴,一边嚼着一边回答,“我不是公子,我叫史森明,你要是还想叫公子那就叫。这里是哪里你肯定知道啊,你们所有不要命来这里的人,不都是想找先生吗?”


    史森明说得随意,李元浩懂了自己这是像徐娇娇一样好运,被寒雪先生救了。那么说寒雪先生也在这儿?。


    “请问我是能见见寒雪先生吗?”


    “见是能见,”史森明重新站了起来,嘴里的东西有点酸,弄得他直皱脸,“不过先生肯不肯回答你的问题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
    史森明说着,领李元浩出了房门,穿过无数个拐角和好几个庭院,差点把李元浩转晕了,最后才在一扇大门前停下。


    据史森明介绍,寒雪先生这座孤舟山庄里有七个院子,方才李元浩在的是林下院,那里就是给像他那样不知天高地厚闯进北州的人准备的。


    寒雪先生平日见客都是在流云院,也就是现在他们在的这个院子。史森明带李元浩来的正是流云院的大厅,寒雪先生正在大厅里等着他。


    李元浩看着史森明推开门,虽然还是有些念叨这孤舟山庄离谱的宽敞,但面上还是恭敬的样子,低头跟着森明走进了大厅。


    厅里只有一人,那人满头银发加上一把白须,正是寒雪先生。虽说先生的发须和这寒雪之地相配得很,可眉目间的慈善又似乎是点起一屋暖意。


    他看着李元浩行礼,笑了笑,“少侠身体可还撑得住啊?”


    李元浩知道在先生眼里自己怕是体弱得很,但确实无法反驳,只能乖巧地回答,“回先生话,经史小公子的妙手医治,现在晚辈比来之前还要健康。”


    史森明被他这么刻意一恭维,有些羞涩地朝寒雪先生笑笑。先生似乎没注意到史森明不好意思,听李元浩这么说,嘴边笑意加深,“那是自然,‘雪中仙’怎会这点小毛病都治不好。”


    雪中仙?李元浩这是真的震惊了,这个瘦弱的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“雪中仙”?不是都说雪中仙是行踪缥缈的神医吗,医术高绝又满腔慈悲,可为什么会是一个小孩,还一直在寒雪先生这儿?


    史森明嘻嘻笑出声,“都是虚名,不过是沾了先生的光罢了。”但他还是揽不住这过盛的夸赞,认真地向李元浩解释着,“这儿的雪不同寻常,就算穿得再厚也受不了,只有吃了特制的赤丸才能抵挡住寒意。我不过是给你吃了那玩意儿而已。”


    说完他又摇头晃脑地补充道:“但寒雪先生就不一样了,先生修炼凝霜心法能抵挡这般酷寒,用不着赤丸。”


    三人又闲说一会,寒雪先生叫史森明去了身边,给了他一张纸。史森明扫了眼,点头应下便离了大厅。


    史森明方一离开大厅,关上门,寒雪先生就端起茶杯,问着李元浩:


    “那李少侠说说此次前来所为何事?”


    李元浩终于等到他问起正事,赶紧将之前一路见闻悉数告诉寒雪先生,把心中关于明月教的疑惑也提了出来。他不求多的,只希望寒雪先生能够给他明确的答案,即使没有答案,指个方向也行。


    他大约讲了有一盏茶的功夫,期间寒雪先生面上从容神色不改,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听他讲。


    等李元浩讲完,寒雪先生放下茶杯领着他又是一通绕来绕去,来到了流云院后面的湖心亭。


    这个院子是寒雪先生平日生活的地方,里面的书房更是先生的宝库。而李元浩被带来的地方,就是那间书房。


    他们到的时候,那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,那里面史森明和其余四名陌生少年似乎已经等了许久。


    李元浩被史森明拉到他们之中坐下,寒雪先生坐着翻开一本泛黄旧册,说:“徐娇娇告诉你的事,大多确是我告诉她的,只有一点不对。”


    “哪一点?”


    “关于那位少主,并非我所说,应是徐娇娇自己的推论。”寒雪先生抬起头,看着李元浩,“那心法是白清月为了增强自己功力所创,而所谓的少主不过是白清月故意散播的幌子。”


    “故意散播?”


    “他料到了总有人会查到这一步,即使到这一步,也想保一点名声,不过是习惯虚伪罢了。”寒雪先生笑眯眯地说。


    李元浩有些不解,“少主不应该是白清月儿子吗?他这么做,岂不是让他儿子莫名背了一身脏水?”
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他儿子呢?”寒雪先生说得轻描淡写,似乎只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,“青叶山庄主人一夜被袭,说是三人皆亡,可没有人见到叶乔之子的尸首。”


    “先生是说……”话到了这个份上,还听不懂那就真的蠢,李元浩心里也有了猜想,只是有些不解,“既然是青叶山庄的遗孤,那白清月为何谎称是他自己的儿子?大方承认,岂不是更得美名?”


    “他不能让人知道,十八年前白清月在青叶山庄。”寒雪先生虽然并没有看面前的书册,可还是翻了一页,“很少有人知道白清月曾是青叶山庄的门客,正如鲜有人知道‘月影’剑法原是叶乔所创。”


    江湖百晓生——北州寒雪并不是浪得虚名,李元浩一听完寒雪先生的话,脑子里啪地就跳出来这句话。这些事情,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?


    像是看出了李元浩的心思,寒雪先生呵呵一笑,“知道最多秘密的往往是死人,在北州,没有谁能让我变成死人。”


    史森明还是那声嘻嘻笑,“先生的消息来源可广了!还有,谁不知道寒雪先生啊,这等威望即使是白清月也得礼让三分,你看他在外面还不是对我们先生毕恭毕敬的。”


    李元浩这下是彻底懂了,而要解开疑惑还得等着寒雪先生将那段陈年往事重新翻出。


    白清月以前不过是个不得志的小剑客,会点皮毛功夫难成大事。他能成为叶乔的门客,纯粹是因为他和其他人被马匪截杀恰好被叶乔路过救了,而他无家可归的可怜处境也让叶乔动了恻隐之心。


    他被叶乔带回山庄,可是白清月废物到哪种地步,也就是呆了小半年,其他人也没有拿正眼瞧过他,更别说记得他。白清月也从不和别人说自己的姓名,也不知道他是料到了后来的事还是出于其他原因。


    郑一夜的确是个贪婪的人,但他到死也不知道鼓动自己的人是白清月,也不知道是白清月悄悄在里面应和,才让他那么轻易打开了山庄大门。而给山庄下的毒经的是白清月的手,将解毒菜肴和毒药混合也是他的手法,他想要的不过是郑一夜的身败名裂。


    他对救命恩人这般狠毒,或许正是因为叶乔的正义、富足以及强大都是他所没有的。可悲的自尊心、邪恶的嫉妒以及膨胀的野心,让白清月设下这样一个局。


    而他收养青叶山庄的遗孤,不知是不是最后一点良知,可从他拿那孩子做幌子来看,真心有多少似乎可以瞧见。


    “那还有谁知道白清月的孩子是青叶山庄遗孤?”李元浩问,说完脑子里灵光一闪,“你不会谁来问你就说了吧?”


    “自然不是,我只愿意和有缘人说话。”寒雪先生也不在意李元浩说话失了礼,乐呵呵地说,“知道这件事的事除了白清月、我还有你们外,只有一个人知道。”


    “谁?”
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是谁,两年前他来到这里,询问青叶山庄幸存者,我就把这告诉了他。”

李元浩点点头应着,心里却是又一次觉得这寒雪先生似乎不够靠谱,谁来都叭叭说一堆,那白清月不早就知道这些事败露了吗?


    “白清月的手还伸不到我这里,”寒雪先生就像是会洞悉人心一样,“我说过只见有缘人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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